《今生今世》夏∮雪

8、七、爱谁谁

　　时值黄昏。
　　我安心地在非准备的小屋里守候柳涓涓的报复。
　　电视里噪杂的放着狗血的言情片段，我窝在沙发里侧，遥控器上的数字键经过我几日来的蹂躏已然褪去了原有的鲜丽色泽。
　　没什么好看的。我随手按了静音键，从沙发里坐了起身，拍拍裙摆上的零食碎屑，起身走到一边的阳台上。窗口的仙人掌居然冒了一朵嫩黄的小花。
　　楼外的马路上喇叭声不断，红绿灯交接不停，我眼尖，直接瞄到了一辆熟悉的灰色宝马。
　　“他已经在你楼下等了三天了。”
　　我惊讶地回头，非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畔。
　　“他为什么不上来？”
　　非面无表情，手伸过我的肩膀，直接捏碎了那朵嫩黄的小花。
　　鲜黄的花瓣碎成细细的一小片，无力地被城市半空的风卷起，飘扬在灰蒙蒙的天际里。
　　不禁感叹，生命如此渺小。
　　“他想好了，就会上来。白夕，保重。”非说完，一下子不见了人影。

　　我望向窗口的仙人掌，被摘去花骨朵的那块渗出乳白色的液体，伸手去抚摸，却被细刺扎到了指尖。
　　楼下的宝马总算有了动静，车门一开，Jack穿着一套白色的休闲装走出来。我赶紧缩回阳台里，侧着身看到宋钟跟着从车里走出来。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宋钟狠狠砸了一记耳光过去。Jack看上去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我讶异地趴到阳台，一脸狼狈的Jack似有所觉，抬眸朝我微微一笑。宋钟，也就是非，也转过头朝我睇了一眼。
　　说实话，我很讨厌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命令眼神。
　　他算什么？顶多和我是临时拍档！
　　而且，支配别人身体已经是很不道德了，他居然还借着宋钟——这个王二深爱之人的身体去抽王二的耳光。
　　我看看王二脸上流露出的苦涩笑容，益发不忍。
　　宋钟漠然大步离去。
　　王二终究爬起，拍拍身上的灰，锁了车，低头避开围观者好奇的目光，弯进了我所居住的这栋楼。

　　很快，门铃声起。我跑去开了门。
　　王二冲我狼狈地笑笑。
　　“要喝咖啡么？”我竟然比他平静。当然，我是应该比他平静的。照理来说，他是来杀我的。我是等着被杀的。所以我该比他平静。
　　天，真可笑，我这是什么逻辑？！
　　王二没等我招呼，就直接坐进了我的沙发。
　　“苏离，我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我手里正在拆速溶咖啡，“是啊，知道的我都告诉媒体了。”所以，赶紧动手杀人吧，拜托。
　　“可是苏离，你也相信鬼神之说？”
　　我将咖啡倒进一次性的塑料杯，泡上开水，然后端到他的面前。
　　“你知道吗，我的公司今天被人收购了。”
　　一个失手，我手里的咖啡洒上了他白色的衣袖。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匆匆跑进厨房，又拿着毛巾跑了出来。
　　王二目光淡定，任由我拿着毛巾擦拭着他的衣袖。
　　“宋钟……也彻底离开我了。”
　　我手里的动作一顿，收回毛巾，抬头望着王二，昔日里英气勃发的一个人，鬓角不知不觉窜出了几根银丝。
　　“苏离，知道么，我还没创办AK前，就和涓涓住在这间屋子里。”
　　话落，我霍地站了起身。

　　该死的，我想他怎么会在楼下徘徊三天！三天！非居然只字片语都没和我打过招呼！王二他不是要来杀我！他是来忏悔的！他是来怀念爱妻的！
　　非，你他妈真是个混蛋！

　　“苏离，你或许不信，或许你早就猜到。像我这种粗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飞黄腾达，有AK那么大家公司。”
　　王二端起被我洒掉一半的咖啡，不以为意地低头一抿：“味道不错，以前我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涓涓也会泡速溶咖啡给我。以致于，我到现在都喝不惯现煮的咖啡。”
　　“对了，苏离，你家里其他人呢？”
　　呃？我回神。完了，你让我到哪里给你找对双胞胎？
　　得了，我干脆老实交代。什么狗屁任务！把一个好好的汉子折腾成这样，我不干了！
　　“董事长，之前我是骗你的。”
　　王二没有迟疑多久，尴尬一笑：“我也猜到了。宋钟也和我说了。像我这样的人，还是继续开个水果铺子实在点。这种荣华富贵的生活，我也受够了。天天夜不能寝，生怕着第二天身上穿的，住的，用的，全部变成海市蜃楼，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苏离，你是廉政所的吧？”
　　我眨眨眼，虚弱地扯起嘴角：“你以为我是政府派来调查你的？”
　　王二笑：“难道不是吗？我没学历也没万贯家底，能开办那么大家公司，能不来调查我吗？”
　　“对不起。”我咬牙切齿地道。手里的拳头握得紧紧，非，你居然布了那么多棋，都不和我交代一声！

　　王二放下咖啡，将外衣褪下。透过半透明的白色衬衫，我看到他微黑的胸膛，他的胸口挂着一块观音图样的玉佩。
　　“苏离，我没做过违法的事，除了我是同性恋以外，我没有向政府隐瞒任何东西。当然，我开除你不是因为我害怕自己的公司被查封，是因为我的妻子一再警告我你会给我带来灾难。”
　　“妻子？”
　　王二点点头，手不自觉抚到胸口，细细揉摩：“涓涓告诉我，说你会对我和她不利，把你开除后，她更加不安了，她让我把现金全部整理出来，然后逃出国。”
　　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手，他的手里燃起荧荧的绿光，渐渐笼罩了整只手掌。
　　“那你现在过来做什么？”
　　王二目露坚定：“我是个本分的人，从来都是！我不会做这种卷铺盖逃跑的事！可是涓涓她……啊……”他低喊出声，胸口剧烈起伏着。我张大眼。只见一抹幽绿自他的心口呼之欲出。
　　“别冲动！”我来不及喝止。
　　身边涌过一阵猛烈的风。
　　王二被推倒在地，我惶恐地抬眼，看到非的手牢牢地掐在那抹幽魂的脖子上。
　　“你放开涓涓！”王二意欲冲过去，却被轻而易举地再次推倒。
　　“非！你……”
　　“白夕，没你的事了。”非一贯的冷漠语调。
　　此刻他褪去了宋钟的身体，站我面前的整个人给人一种肃冷可怕的气势。
　　我拉住了还要扑过去的王二。他的嘴角被撞出了血。
　　“冥王没说过非要采取极刑！”我大声喊道，想要帮柳涓涓寻得一份轮回转世的生机。
　　“我说了，白夕，没你的事，你走。”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涓涓？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王二被我拽得紧紧，只能冲着非大吼道。
　　非冷笑：“她没做过？你不妨问问她，去年来你们公司投资合作的许总是怎么离奇猝死的？她没做过，那宋钟为什么每个月都要去看心理医生？她没做过，那为什么你身边从来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

　　柳涓涓一言不发，苍白的脸在非的手劲下变得惨白。她的眼柔弱无力地扫过王二，扫过我。随即，她牵起笑，青白的眼底滑落一行清泪。
　　泪，顺着她的双颊蜿蜒而下。
　　王二没有再挣扎，我松开了手。他一个匍匐，趴到了地上，伸手涂抹柳涓涓的眼泪。仿佛是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他贪婪地抚摸地面上的那滩清水，浑身战栗。
　　“既然没有遗言，那就真的后会无期了。”非说完，手里一道白光刺目。

　　待到我反应过来时，非和柳涓涓都已不见。王二侧着身体，痛彻心扉的神情。上面湿漉漉一片，是柳涓涓的眼泪。
　　“我说，王二，你到底爱谁？柳涓涓还是宋钟？”我不禁好奇。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其实王二的艳福不浅。
　　“你懂什么？”王二低低地道，“爱情这东西，有了闲情才有功夫去消遣，谈不上谁爱谁。涓涓是这个世界对我最好的人。我才不管她做过什么！那么多年，她一直活在我的心里，你们怎么可以那么残忍，随手一捏就把她打得灰飞烟灭？！”
　　“你一点都没有反应吗？宋钟离开你也是因为柳涓涓日复一日的恐吓吧？！你不是深爱宋钟吗？”
　　王二猛地抬头，“宋钟？呵……呵呵。他是我的梦，是我张手抓不到的。没有涓涓，就没有宋钟，就没有Jack，就没有AK。什么都没有。你真名叫白夕是吧？我告诉你，白夕，我活了那么多年，总算总结了一条。”

　　“这个世界，爱谁谁都是空屁，都是鬼话！关键是谁爱你，谁护你，谁为你不惜一切。”

　　◎◎◎

　　我走出小屋的时候，已然夕阳西下。抬头望向窗台，阳台的仙人掌，以及伏在窗口抽着烟流着泪的男人。
　　红灯闪，绿灯亮。我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挪步。身侧被一个年轻的男子撞到。
　　“你没事吧，小姐？”他关切的口吻。
　　我失神落魄地摇摇头。男子不放心地望了我眼后，大步走过马路，走进我刚走下的那栋楼。
　　望着他的背影，我一阵恍惚。汽车的喇叭声刺耳，我一个激灵。
　　宋钟。货真价实的宋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