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夏∮雪

21、十九、向日葵小班

　　那天回房以后，我将青藤玉树放回了床底的旅行包里。周围的孩子睡得酣甜，我却呆坐床沿，眼角酸涩。

　　被鬼火烧到灰飞烟灭的魂灵将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也就说，我亲手扼杀了一个鬼可以投胎转生的机会……
　　我碌碌无为地做了三年鬼司，浑浑噩噩地混日子逃任务做别人累赘……却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失手害得一条纯净灵体转眼间消失殚尽……不复存在……

　　福山智子最后的眼神我永远忘不了……急切的担忧其他人的眼神……我竟然……

　　不知不觉，耳边响起了清晨晨起的音乐铃声，我抬眼望向窗外，蓝灰的天际游荡着几缕薄云，苍茫惨淡。
　　孩子们纷纷跳起，将被子往床上一推，随即三个一组、五个一伙急匆匆地鱼贯状冲出门外。
　　我讪讪地，扣紧了衣领，跳下床，穿上碧廖送的鞋。

　　方走到门口，一只手腾空将我拉进了屏障。
　　我瞪大眼，竟是恢复了正常形态的黑羽，他的眉角隐约挂着冰凌，周身仿佛从冰窟里走出一般，散发的冷气害得我不禁连连哆嗦。
　　“你昨天去哪里了？怎么又变回这个模样了？”
　　黑羽将水镜做的屏障化开，朦胧的水汽立即笼罩了我一身。
　　“跟我下楼。我们去看他们早操。”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拉起我的手，大步朝楼下走去。

　　走到楼下，借着水镜的屏蔽作用，我们两个立在了操场的正前方。放眼望去，百余个小孩正规范得做着早操。额……尤其我眼前的这一片，和我同屋的，向日葵小班的这几个，规范得有点令我毛骨悚然。眼神、动作，细致到一根手指都按着节拍起舞，分毫不差。现在的幼儿园有那么高质量的早操培训吗？

　　黑羽道：“古井下藏着个交界，我昨天不小心跳了进去。于是耽搁了很久。”

　　交界一词展舒曾经跟我说过，类似时空转换的景点。只有在法术和幻术上有非凡成就的人才有实力建立交界。当时我还不屑一顾，认准这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因为第一，制作交界极其容易导致心力交瘁，不小心挂了就作孽了，第二，冥王和一干管理者是严令禁止这种混乱时空国界的东西存在的，万一给发现了，无异于自掘坟墓。

　　我的目光集中在和我睡一个屋的那几个小家伙，“他们是怎么了？”
　　黑羽忽然弯腰，身型差距的关系，竟将我抱了起来。我的视线跟着他抬高的手臂上升，只见操场尽头，立着一个女子，目色冷峻，交叉叠置腹前的双手十指相叠，指尖冷冷幽幽闪着耀眼的白光。

　　那，不是我们班主任司徒芹么？

　　黑羽沉声道：“这个学校里不对劲的人很多。我一早爬出井的时候，顺便巡视了一番。不知为何，和昨天截然不同的是，整座校园出现了浓重的怨气。”
　　“你再看看，那边大班的班主任，中班的，以及园丁，包括校长，他们的眼神和姿态都不对了。初步判断，是灵魂被抽离的状态。”
　　“本来我以为问题就出在向日葵小班里，但是现在看来……白夕？你怎么哭了？”

　　他将我放下地，俯身望着我：“昨天发生什么事了么？”
　　我咬着下唇，张手抱着他的脖子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出声，“我完蛋了！我昨天竟然杀错了鬼！今天那么多人被抽掉灵魂肯定是我害得……呜……她昨天还提醒我喊人快走的！我该怎么办……我竟然一口气害死那么多人……”

　　“笨蛋，”黑羽伸手将我环住，徐徐抱到肩口的位置，“我一年失手杀死的鬼少说都有三位数，你才杀错一个就哭成这样？”
　　我摇摇头，“我错杀无辜，她生前肯定是个好人……我不可以昧着良心当作没发生过这件事。”
　　黑羽的眼里闪过一丝微讶，随即，他牵起嘴角，空开只手捏着我湿嗒嗒的脸颊。
　　“你说的对，但是请不要把眼泪鼻涕都抹我身上，我还要赶回冥界找碧廖再做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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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后，整所学校灵魂剥离的人大约占了一半。
　　每天穿梭在形同僵尸的人群中间，我的心底益发不安。
　　只是，睡我隔壁床的终日里啃指甲啃得津津有味的小鬼却益发雀跃。

　　“你是这个小白痴的哥哥？！”她大惊失色地一声，当即伸出不规矩的小手去摸黑羽的脸，再看看冷着脸坐边上的我，“天，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的，气质也差太多了吧！”

　　我靠！

　　黑羽弱不可见的低笑。
　　我瞪眼无效，只能抱着枕头碎碎念着这个叫小雨的臭屁小鬼快点放过黑羽。

　　小雨抓着黑羽不放，从枕头底下翻出了一盘国际象棋，像模像样地将他拖上床，小脸色迷迷地迎着他，“黑羽哥哥啊，我们下棋好不好？”
　　我一边瞅着，鼻子里冷哼几声。
　　不得了不得了，竟然当着我的面将我的人拖上床！太过分了！

　　“好。”

　　我正要丢枕头过去宣告开战，黑羽忽然侧目睇了我眼。

　　好，好，我忍！

　　小雨挑衅地朝我睨了眼，“我知道白夕是不介意我借用她哥哥一会吧？”
　　我撇开脸，哼！
　　小雨开心地呵呵笑道：“说好了，黑羽哥哥，我在家和爷爷下棋都是要下赌注的。”
　　小丫头肯定有什么不良企图，我不由自主又把脑袋别了回去。
　　“这样吧，如果你赢的话，我答应你做件事。我要是赢的话，你让我亲一下！”
　　我忍无可忍，上前扑倒棋盘。哗啦啦啦接连着棋子掉地清脆，我得意地仰起脑袋对着小雨故作歉疚，“对不起对不起啊！小雨，我不是故意的！”
　　“白夕你个猪头！”小雨怒极，扬起手就要朝我脑门拍来。
　　“没关系。”小雨的手半空被黑羽截下，虽是儿童版，但是他笑起来魅惑的眼线总让人禁不住呆怔。我是，小雨也是。
　　黑羽牵起笑，对着小雨道：“你闭上眼，我变魔术给你看。”
　　小雨依言。
　　黑羽打了个响指，地上散落的棋子一个个跃上棋盘，黑白分明的棋子准确无误地跳回了自己的位置。

　　“好了。”
　　小雨张眼，“天，你会魔法！”
　　跟着，惊喜交加的小雨立即扑倒黑羽，小嘴吧唧一口啃上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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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周后，我终于学会了国际象棋，不过小雨和黑羽已经没空和我玩了。

　　食堂排队打饭时，小雨搂着黑羽的胳膊到处跟人炫耀。
　　起操时，小雨吵着闹着要排在黑羽后面。时不时，从后面偷袭亲吻他紫红色的短发。
　　连睡觉前，她都要拖着黑羽直到巡房的老师敲门，才肯放人。

　　我真想和她的父母谈谈，芝麻大点的小鬼，搞什么早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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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周后，学校里木偶般的人达到了三分之二。
　　奇怪的是寄宿的三十六个孩子都没有中招。

　　黑羽让小雨履行上次下棋输掉的誓言。
　　“今晚你偷偷溜出来，陪我去一个地方。”黑羽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带着几分戏谑扫过我漠然的脸。

　　眼下我极度怀疑他有恋童癖，决心和他划分边界，任由他和乳臭未干的屁孩形影不离。

　　福山智子留给我的警告我一直不肯忘怀，近来的十几天里，学校里没有了她悠扬的琴声，整个人变得神情恍惚，连走路都踩不稳地。
　　到底该怎么办？黑羽和小雨的笑声恼得我无法安心抓出这个暗地里作祟的怨灵。
　　可是想到福山智子当时亲切的笑颜时，我摸摸心口，禁不住微痛。

　　当夜，月明星稀。
　　黑羽应该是穿着和我那双拼配对的黑色小羽靴，踏地无声地走到门口，轻叩房门。
　　我躺在床上装死人，让隔壁正忙着穿衣服，激动地把床推得吱呀作响的人跑去开门。
　　待到他们准备完毕，黑羽低声道：“白夕，你不去？”
　　“不去。”我懒洋洋地把毯子撂过肩口，翻身，将脑袋埋进枕头。

　　下一秒，被子漂亮地从我的额头擦过，飞到床底。黑羽伸手将穿着卡通版米老鼠睡衣的我从床上揪起，不由分说地背上肩头，快步走出门。

　　“小雨，跟好了。”

　　这不是彻底无视我吗？！
　　儿童版的黑羽背着我，一只手将青藤玉树递到了我的手边，“争取今天把这个鬼抓出来。”
　　我接过棒子，张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嗅着他发里的清香，别过头看看身边跟着的撅着嘴怒视我的小雨，心情忽然大好。

　　只是，我们去抓鬼为什么要带小雨这个电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