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长相思》四月闲水

8、第三章（1）

　　终于还是被炎方拖回了他的大房子里。
　　大凤凰根本是从来没给人上过药，在浪费了无数花花叶叶之后，炎方气急败坏地拿出一粒丹药放到了我的嘴里。可怜我都没看清楚是什么，就糊里糊涂地吞了下去。登时觉得体内一股暖流涌动，腿上的红色痕迹也慢慢褪去了。
　　炎方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虽然世人传说地府终日黑暗，但那只是九狱里才会这样。其他地方，虽然比之人间昏暗许多，跟天庭更是不能比，但也有一天的白夜交替。
　　而地府也并非凡人以为的只有黄泉一狱，还设有酆泉狱、衙泉狱、寒泉狱、阴泉狱、幽泉狱、下泉狱、苦泉狱、溟泉狱等八狱，各司其职。其中又以酆泉狱看守最为严密，因为里面关着摄天魔，都是一些毁天灭地的大魔头才会被关在那里。
　　“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别再出去瞎跑了，好好坐着，别动。”说着掖了掖被角。我这才注意到，我竟然坐到了床上。炎方说完就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屋里发呆。
　　周围的陈设很是简单，湖蓝色的床幔被随意地拢在一边，床前的桌子上静静躺着一块半旧的帕子，上面绣了一个小字“宁”。
　　看那帕子，分明是女孩子家的物什，没想到炎方那家伙还有这小心思，不知那家姑娘这么倒霉被他看上。忽地想到那个帮了他受了天劫的姑娘，难不成那姑娘姓“宁”？看不出炎方这厮还是个情种，我不禁撇撇嘴，感觉闷闷的，复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谁知迷迷糊糊竟睡着了。

　　炎方再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床上女子微微露出半个头，呼吸均匀，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细长的睫毛静静地睡在白皙的面庞上，偶尔眼珠一动，睫毛一闪一闪的。手里还攥着帕子，伸出了被窝外。
　　炎方走过去，轻轻掰开女孩儿的手，取出了帕子，细细地折起来。把女子的手臂轻轻放到被子里去，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尽是无奈的笑意。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梦中有个不真切的脸。
　　那是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履带峨冠，一片云海映着他苍白俊秀的容颜，让江山失了颜色。他高高在上看着远方，眼神深远而清冷。
　　忽然，他似乎朝我看来，眼角微微有笑意，向我伸出了一只手。我欣喜地跑过去，想抓住那男子哪怕一片衣角，谁知脚下一空，掉入了万丈深渊。我越坠越深，男子的面庞渐渐模糊起来，我绝望地喊着一个名字。
　　青华。
　　谁是青华？
　　没有人回答，恐惧和绝望紧紧包裹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感觉自己越坠越深，四周的光线愈来愈暗，浑身撕心裂肺的疼，仿佛灵魂要和□□分离一般。
　　忽然，却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似乎听到一个女子微微的叹息声。
　　终于，复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迷迷糊糊中，闻到一股香气，深深嗅了嗅，旋即睁开了眼。
　　“咳咳，”炎方一身白衣出现在我的面前，“醒了来吃点东西吧。”
　　“你换衣服啦？”我一骨碌跳下床，看着眼前白衣飘飘的炎方，忽然有些不适应。不过炎方本来就生得很好看，飘逸的长袍更衬得他灿若星辰。
　　“嗯。”炎方抿了抿嘴唇，紧张地理了理衣角，“刚刚煮粥脏了衣裳。”
　　“你还是穿青衣更好看。”我打量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添了句。其实，白衣的炎方朗若清风，应该会迷倒地府一众少女的吧，说不定连沧溟的追随者们也会被勾了去。想到这里，我不禁微微弯了嘴角。
　　只是，却远不及梦里的那个男子。
　　梦中的男子有着冰凉如水的眼睛，眼神清冷而孤傲。单薄的身躯似乎透露出骨子里的凉薄和淡漠，让人只敢远远地看着，在心里尊敬着。
　　可是，当他对我笑的时候，我却觉得，整个春天都在他的眸子里，绚烂到让我义无反顾坠落其中。
　　那男子，似乎叫，青华。
　　可，谁是青华。
　　我在脑海里仔细地搜索着，却唯独找不到关于这个名字的一点记忆。
　　谁是青华？

　　“来吃饭吧。”不知怎地，炎方的眼神似乎有些黯淡，不过既然美食当前，我也没有深究下去。
　　炎方的神色有些忸怩，抿了抿嘴唇，道：“我听闻笙说，在凡间，生病的人要喝粥的，我就给你熬了一碗。”
　　其实，闻笙的原话是“凡间，娘子生病了，夫君是要下厨煮粥的。每次娘亲病了，我爹爹就给我娘亲煮粥的。”想到这里，炎方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是嘛。”我挑了挑眉毛，不知炎方脸红个什么。“那我就不客气啦。”说着拿起调羹尝了一口。
　　味道……
　　其实还好。
　　平平淡淡的味道，没有很好喝，但也不会难以入口，就只是一碗平常的粥。我看着炎方紧张的眼神，还有额角没擦去的灰，心里突然暖暖的。
　　这粥，不知道他是试验了多少次才做出来的，也不知费了他多大功夫，可端上来就只有一碗。谁又会去想这一晚简单的粥背后，有多少辛苦。
　　一口又一口，我把满满的一碗粥都灌到了肚子里，滋味平淡的粥，似乎就像是炎方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暖而安心。
　　喝完了，我朝着炎方做了一个满足的鬼脸，“不给你留了，谁让你今天欺负我，大凤凰。”说着伸了个懒腰。
　　“是昨天吧。”炎方换了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仿佛刚刚那个紧张地盯着我喝粥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撇撇嘴，“不管是那天，反正你承认你是欺负我咯？”
　　“好，算我的不是。”说着来到我身边，“我赔你。”
　　“你怎么赔？”
　　“跟我来。”
　　“好啊好啊。”可以出去玩，我高兴地拍拍手，就要往外跑。手腕却被炎方捉住，身上被迫加了个披风。

　　炎方领着我来到了忘川河畔，远处星星点点的细碎光亮，在河水上摇曳着，煞是好看。
　　“那是什么？”
　　“是凡间的女子把愿望寄托在花灯上，希望神灵能听到她们的祈祷。”炎方立在寒风中，看着远方。
　　我坐在岸边，伸手截住一只花灯，是一朵小巧的莲花，粉红的花瓣上似乎写着什么字我仔细地分辨着，隐约可以看到是一句诗。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心头忽然又浮现出梦中那个白色的身影。
　　“炎方？”我抬头看着正在临河远眺的炎方。
　　“嗯？”炎方低了头。
　　“你知道有个叫青华的人吗？”
　　炎方身形一滞，微微有些慌乱，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就，听人谈起来，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有点奇怪。”我低着头，不敢看炎方。撒了个小谎，嗯，总不能告诉炎方我是梦到了青华，还不得让他笑掉大牙说我花痴，我暗暗安慰着自己。
　　“哦，”炎方眉头稍缓，“青华帝君是上古天神，一直跟玉帝和紫微大帝关系比较近，最近下凡历劫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仙气如此之盛。
　　“那我可能还见过他呢，”我不无得意地说，“要不我怎么会……”说着赶忙捂住嘴巴。刚刚差点脱口而出，要不我怎么会梦到他，幸亏我反应快没说出来，好险。
　　“你说什么？”炎方的神情似乎有些慌乱，一把把我拉了起来。
　　“你别拽我嘛。”我不满地甩了甩胳膊，这个炎方怎么一听到青华的名字神情就有些不正常，难道两人有什么嫌隙不成。这一个是闷骚无比，一个是凉薄淡漠，两个人要是都能有什么过节的话，果然是这些上神们活得时间都太长了，什么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
　　炎方刚要说话，远处传来一男一女重叠的声音。
　　“三生姐！”男的声音我听出来是闻笙。
　　“炎方哥哥！”这娇滴滴的小女生的声音，似乎从没听过。
　　远远地看着鬼叟撑着船，船头站着闻笙和一个穿着嫩黄衫子的女子。女子在船头使劲儿地朝炎方挥着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个鹅黄色的身影径直扑到了炎方的身上，把我挤出了几丈远，我不满地掸了掸衣袖。
　　“炎方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着还可怜兮兮地挤出了几滴眼泪。
　　哼，演技还没我好呢。我不满地想着。突然想到炎方房里的帕子，莫不是这个丫头的吧，想到这，我的心里愈加不爽。
　　“闻笙，咱们走。”我气呼呼地拉着闻笙扭头就走，闻笙回头跟鬼叟打了个招呼，鬼叟微微点了头。
　　“那谁呀？”
　　闻笙摸了摸后脑勺，说：“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炎方上神的未婚妻，叫什么，兮湘。今天是来找炎方上神的，我和爷爷就把她送进来啦。”
　　“也不打探清楚，怎么能随便放人进来呢？”我插着腰，戳了戳闻笙的脑门。“她说是炎方的未婚妻，就是啦？”不过她叫兮湘，不姓宁，应该不是炎方心头的那位姑娘。
　　“兮湘是河伯的女儿，爷爷说，我们不能得罪河伯……”闻笙小声辩解着。
　　我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我停了下来，一屁股拍在地上，“她好看吗？”拔了根曼珠沙华，怨念地揉着。
　　“好看，”闻笙看着我一脸恼火的样子，转而道：“不过没有三生姐姐漂亮。”
　　“骗人，明明她比较好看。”我愤然地扔下手里已经被蹂躏地不成样子的曼珠沙华，想着那个柔弱的样子，有些不悦道，“炎方肯定会被她迷住的。”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是三生姐姐好看呢，全地府的人都可以作证！”闻笙信誓旦旦地说道。
　　还是不信。
　　哼，小美人儿兮湘，就算你再怎么好看，大凤凰是我的……忽然想到，这句话似乎很有问题。不对，炎方是我们地府的。嗯，这样子就没有问题了，我满意地点点头。
　　“三生姐，你笑什么呀？”
　　我赶忙止住笑容，清咳一声，对闻笙道：“闻笙，你不希望你的炎方哥哥被那个狐狸精拐跑吧。”
　　“啊？狐狸精？”
　　“就是那个叫什么兮湘的！”闻笙你个榆木脑袋。
　　“哦哦，”闻笙点点头，复又摇头，“不，不希望.”
　　我满意地点点头：“所以，接下来，咱们要齐心协力。”
　　“哦。”闻笙还是摸不着头脑。
　　“唉，说了你也不懂，一切听我指挥。”

　　我跟闻笙鬼鬼祟祟地尾随着炎方和兮湘，忍受着某女娇滴滴的声音。
　　“炎方哥哥，你这一千年都不知道在哪里，父亲很担心你呢。”说着一脸委屈地望着炎方。
　　炎方眼睛都没有看她，只淡淡道：“劳河伯挂念了，改天一定上门拜访。”
　　“其实，”兮湘又朝炎方身边靠了靠，道：“不光是父亲，我心里，也很惦记炎方哥哥呢……”说罢含情脉脉地看着炎方。
　　可惜他们这一出郎情妾意的戏还没有演完，我和闻笙就从门后跌了出来。
　　“好不结实的门。”我边揉着屁股，边抱怨着。
　　炎方无奈地揉揉眉骨，却不自觉地展颜一笑。
　　“又捣什么乱呢，还拉着闻笙跟你一起闹。”炎方一边拉我起来，一边拿着折扇敲了敲我的脑袋。
　　“你不要老是敲我脑袋嘛，会变笨的。”我不满地嘟囔着。
　　“是嘛，”炎方拉长了语调，“你要变聪明做什么？继续捣乱？”说着又敲了一下。
　　旁边的小美人兮湘还没表达爱意就被我们打断了，如今还插不上嘴，在旁边又急又气。“炎方哥哥，炎方哥哥……”
　　“哎炎方，你发髻有些歪呢，我来给你看看。”说着掂起脚，双手环住了炎方的脖子，朝着后面的兮湘得意地眨眨眼。
　　炎方心下一惊，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妥协了，一动不动地任我宰割。
　　我细心地帮炎方拢着细碎的头发，炎方温热的气息吹动着我的鬓角，我的心跳突然乱了起来。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小美人受不了了，手里的帕子依然皱地不成样子。说罢带着哭腔跑走了。
　　慌乱的心跳还是没有恢复正常，我脑袋里空空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咳咳。”炎方尴尬的清咳把我从发呆中惊醒，我慌乱地伸回手。
　　“不知道你的小美人跑到哪里去了哈。”我低头不敢看炎方的眼睛。
　　炎方也一动不动的，浅道：“是找沧溟去了吧。”
　　“啊是么，找沧溟呀。”我继续陪笑道。
　　半晌无言。
　　“哎，万一我们家沧溟看上你的小美人儿了，咱俩可怎么办？”我有些难以忍受这个微妙的气氛，寻了个借口，跳了起来，“不行，我得看看去。我先走了哈。”说罢逃也似地跑掉了。

　　还没到冥王殿前，就听到了沧溟爽朗的笑声。
　　“沧溟，你们地府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礼数的丫头，你还笑。”是兮湘楚楚可怜的声音。
　　“这里是你的地盘，你得好好管管。”
　　“别的我都能给你出头，这事儿，我可管不了。”还算沧溟懂事。
　　好你个兮湘，你河伯老爹没教你礼义廉耻吗，没勾搭到我炎方，竟然敢觊觎我们家沧溟！放开我家沧溟，你个坏女人，我踹开了门。
　　“喂，你干嘛背后说人家坏话。”我气不打一处来，完全没风度地瞪着兮湘。
　　“哼，我说的是实话。我跟炎方哥哥聊得好好的，要不是你捣乱……”兮湘不甘示弱地跟我四目相对，说着说着又无限委屈地绞着手帕子。
　　明明是你勾搭炎方不成，现在又来找我们家沧溟，你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刚想上前拆穿她的不良企图。
　　“叔叔这里是你的地盘，你要给我做主！”
　　叔叔？沧溟是她的叔叔？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沧溟笑得朗若清风，“好了好了，湘女你先到偏殿等我。”兮湘很不情愿地走开了，临走前还不忘记瞪我一眼。
　　“怎么啦，刚刚想说什么呢，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沧溟摸摸我的头，温柔道。
　　想到炎方和兮湘刚刚郎情妾意的样子，无线委屈涌向心头。“沧溟……”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沧溟温柔地抹了我的泪水。
　　我拉着沧溟的衣袖，“沧溟，其实我……”说罢泪眼婆娑，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啊，你……”沧溟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一溜烟跑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我还没表白呢……要不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