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十章（6） ...
-
他如此故弄玄虚让我心头一阵不快。我谁也不想见，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推，转身想要离开。抬头一看，外头不知什么时候，竟下起雨来。
我稍稍愣了一下，抬脚往外走，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青色身影。
炎方抱着剑，斜倚在门框上，望着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袍子已沾湿了大半，头发贴在脸上，惹得我一阵心慌。
他怎会找到这里来。
“你不是说要带我见一个人，那个人在哪里？”我敛了心神，转身淡淡对柳晋如道。
柳晋如笑得温和，缓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姑娘随我来便是。”
我跟着他进了内院，顺着屋檐边的回廊，走到了后面的厢房处。没想到这小小的前厅后，还是一座如此大的宅子。雕梁画栋的花窗图案没有一块重复，院子里牡丹盛放，在雨中更显得娇艳非常。
柳晋如在一间朝南的房间前停住了。他转头看着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这便是到了地方，自己却迈着稳健的步子离开了。
房间的门并没有关。我走到门前，朝里望了一眼，却见一个女子坐在桌子旁边，慢慢摩挲着手中一把宝剑。
“师叔，你怎会在这里？”我惊讶地望着眼前人，一边走了进去。
碧霞元君见我，似乎并不吃惊，招手叫我坐下，轻轻叹了一口气：“晋如也真是的，怎么把你给找来了。”
我看着师叔手里的那把剑，似乎很是眼熟。想了半晌，猛然想到，那把是师父随身携带的拂尘剑。而我竟然只顾着自己买醉，把师父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想到这里，我不禁后悔且惭愧，觉得十分对不起师父。
“师父他怎么样了？！”我用手扶着桌角，紧张问道。
碧霞师叔更加憔悴了，她攥着拂尘剑，半天没有开口。过了好一会儿，她低着头，声音喑哑：“你师父，他已经被埋在不周山底了。”
我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我要去救师父，就算再把不周山劈开，我也要把师父救出来！”说罢，我猛的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碧霞师叔拉住了我的胳膊，摇头：“三生，你不要去。”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师叔，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拦着我，也不明白，为何师父被压在不周山底，她却没有去救他。
“三生，这是你师父的选择，谁也不能改变。你师父……你师父他是自己愿意用生命去护着归魂钟，才会随着归魂钟一同坠落到不周山底的。”碧霞师叔表情沉痛，忧郁的烟波里流动着的是痛苦和绝望。
“你师父，他是为了，为了遥光仙子，才会甘愿这样做的。”师叔肩膀似乎在颤抖，未几，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天庭里有一个叫“遥光”的仙子，有些奇怪，“师叔，那个遥光仙子是谁呀，为什么师父为了她，甘愿被压在不周山下？”
师叔抬头看着门外雨潺潺，眼神空旷而悠远：“遥光仙子，以前是在灵霄殿的掌灯侍女，因为打破了天帝的琉璃灯，被天帝贬入凡间。要历经千年轮回之苦，直至找齐散落人间的琉璃灯碎片为止。后来有一天，清虚他去人间游玩，正巧碰见了转世为人的遥光仙子。”
师叔嘴角带着苦涩的笑，继续道：“他俩在人间相处半载，情愫渐生。谁知遥光仙子已经历经九世，若第十世还未能集齐琉璃灯碎片重返天庭，就会灰飞烟灭。”
“那后来呢？”
“后来，清虚发了疯似的四处找寻琉璃灯碎片，可谁知还是晚了。遥光仙子灰飞烟灭之时，他便用归魂钟护住了遥光的三魂，并把归魂钟放到宇宙洪荒最有灵气的不周山去，希望慢慢聚拢遥光的七魄。可谁知，天地间竟出了这样的事，执僭天胡作非为毁了归魂钟，清虚便用自己的全身修为注入归魂钟内，并随钟一起跳入不周山底，才能保住遥光仙子的魂魄。”
我点了点头，朦朦胧胧想起来当年他带我经过不周山时，骨子里透出的清冷与悲伤。
碧霞师叔低头看着手里的剑，轻轻摩挲着，似乎怕惊醒了什么一般。我看着她，不由地心头一颤：“师叔，你是不是喜欢我师父。”
师叔却忽然笑了，嘴角一抹羞涩又心酸的笑意让人不由心生怜悯，她痴痴地望着拂尘剑，轻轻说：“你师父那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
她的目光变得渺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后来，从师叔的口里还有别人的印证中，我才知晓了关于师父的整个故事。
那一年，年轻的清虚道长还不能被许多同年戏谑为“老道士”，因为他真正是眉清目秀的俊俏青年。这是他第一次能够出师门，到人间去瞧一瞧，心里欢快的紧。答应了帮碧霞师妹带些新鲜玩意儿回去，他便揣着一袋银子到了凡间。
从天上下来的一路甚是顺风顺水，他得意非常，谁知到了人间，竟落在一座荒山上。其实，要说这是荒山，也不十分真切。因为这山上长满了蓊蓊郁郁青翠的大树。
确实有许多树，一棵一棵全是树，他绕着山走了几圈儿，终于灰心丧气地坐倒在崖边一棵树下。没想到，他堂堂元始天尊的弟子，如今竟然在山上迷了路。
他摸着地上的树枝石子往对面山谷下扔去，心里忿忿不平，觉得这树实在太欺负人。谁知忽然摸到个软软的东西，他第一反应是遇见了蛇，嗖地把手缩了回来。正仔细检查手上会不会被咬出个洞来，谁知一个黑影挡在他面前，他顺着裙角向上望去，却是一张女子怒气冲冲的脸。
“你！流氓！”那女子叉着腰，怒目圆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把地上的藤筐背在身上，扭头走了。他这才知道，原来方才女子在树后歇息，而他摸到的，竟是她的手。
真是流年不利，出行不宜。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磨磨蹭蹭地跟在女子后面。女子发觉有人跟在后头，停下脚步后头瞥了他一眼。
他自然不是为了追上来想这刁蛮女子道歉，他只是想跟着她下山。
女子加快脚步，他便连走带跑，女子放慢步子，他便假装漫步。反正就像狗皮膏药一样，他紧紧黏在女子后头。
女子怒不可遏，却又不能奈他何，只能干跺脚。就这样，在无数次跟踪与反跟踪后，两个人来到了山下小镇上。
小镇的早集刚刚开始，女子利落地走到一处摊位前，把背篓取下，叫了一碗阳春面。他想，这下到了山下，他就不要跟着她了，便冲她做了个鬼脸，女子又瞪了他一眼。
他不以为意，闻着阳春面的香味，不由得肚子咕咕叫。刚想掏银子，忽然发现带的银子都被他坐在树下生气时，扔到山谷里去了。
他苦着脸叹了一口气，幽怨地望了面摊一眼，有些挪不动步子。
正打算走时，却被小二叫住了：“客官，您坐那儿吧。”
他奇怪：“我没点面呀？”
小二笑道：“是遥光姑娘请客，公子你就不要客气了。”
他缓缓坐到位子上，转头看那女子，她没好气地又瞪了他一眼。他忽然觉得，她瞪人的样子很可爱。
从小二的口中，他得知，原来这女子名叫遥光，是城北药铺沈大夫的独生女儿。每逢十五，都要上青峰山采药。
遥光吃完了面，背上竹篓，打算回家。却发现，那个在山上一直跟着自己的男人这回又跟了上来。她终于忍无可忍：“喂，你够了没有，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他觉得她生气的模样特别可爱，忍不住又要逗她：“这路又不是你家的，我走哪里，当然是随自己的心意咯。”
遥光忿忿转身，他便一路随着她到了沈家药铺。
谁知沈家父亲见到他跟在自己女儿身后，还以为是天赐良缘、上门佳婿，加之他一身白衣出尘，器宇不凡，沈大夫看着愈加欢喜。听说他是外地来的，不由分说，非要留他在自己家里。他看到遥光气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微微一笑。
后来，两个人虽然吵吵闹闹，却也愈加亲厚。直到有一天，他到遥光房里，发现她放在梳妆台上的一粒琉璃珠子。
他一眼就看出那珠子非凡间之物，便问遥光那珠子是哪里来的。遥光摇了摇头，说自己出生的时候，手里就攥着这粒琉璃珠。稳婆把她的小手分开的时候，那粒珠子照得满室华光四溢，因而父亲将她取名遥光。
他心头起了疑虑，有一天借故说自己要出去散心，一路飞上了天庭。果不其然，他查证出，遥光因为打破
而如今九世已过，若第十世再找不齐碎片，遥光就要灰飞烟灭。
他在天帝寝宫前跪了三天三夜，却也未能求得天帝收回成命。路过的司命神君看不下去，将他扶到了司命府。
“这不公平，就算打破琉璃灯要罚，也罪不至此。就算罚遥光仙子收集琉璃灯碎片，也该给她前世的记忆。要不，她根本不会知道要去找琉璃的。天帝这样做，实在是太糊涂了。”他攥着拳头，情绪激动不能自已。
司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是天帝糊涂，是你太糊涂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天帝就是要她死呀。”
“什么！为什么？”他抬头盯着司命。
司命摇着扇子，缓缓道：“你以为，遥光仙子受罚，是因为琉璃灯的事情吗？那你可就想错了，遥光是有错，可她的错，不在此。”
“那是为何？遥光到底犯了什么错？”
“你可还记得，当年有凡人竟敢妄想从不周山进入天庭，惹得天帝震怒的事？”司命神君问道。
他点了点头，仍旧不明白怎么会扯到这件事情上来。
司命神君继续讲：“那时，天帝下令将那些凡人送到诛仙台，罚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可谁知，负责执行的遥光仙子因为一念之仁，竟然敢偷偷把那群凡人放了。你说，天帝能放过她吗？”
“可是，当初天帝不是宣称，将那些凡人化去记忆，送回原籍了吗？”
“你信吗？”司命反问道。
他默然。
“所以说，琉璃灯不过是个幌子，天帝想让哪个人死，哪里还有回转的余地。”司命神君叹了一口气，又开始摇他的大扇子。
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到人间的。他不敢看遥光的眼睛，不敢对遥光说出真相，怕她会难过。可每日见到遥光，他便会想，这是她生命剩余时光的最后一刻，她甚至没有普通人的六道轮回，又不由心疼。
终于有一天，他把事情全部说了出来，拉着遥光的手，要带她上天庭求天帝开恩。
遥光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她说的是：“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屈服在强权之下。”她宁愿选择灰飞烟灭，也不再像她看不起的人愿意卑躬屈膝。那个星空下，他抱着她，在台阶上坐了整整一夜。
后来，遥光还是死了。他借来归魂钟，勉强保住她的三魂，将归魂钟置于不周山，自己回到了和她初相遇的青峰山，远离天庭。从此日日走马章台，不事修道，只是听听小曲儿，收收徒弟，在青峰山开坛授业解解闷儿。
有一天面摊前，他看到一个小姑娘，蓦然想到了自己一生吃过的最美味的面，不由地微微一笑。后来，他问这个已经成为自己小徒弟的小姑娘：“你觉得，神仙应该是什么样的？”
小姑娘说“仙是高高在上，普渡天下苍生的，是没有七情六欲，最清净的。”
他阖了眼，眉梢似乎有着化不开的淡淡哀愁。
一个人若是自己都无情无义，又如何普渡天下苍生。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十章（6）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