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长相思》四月闲水

63、第十章（4）

　　青华面色凝重，乌云之上是黑压压的百万大军。他立在大军之首，手里的葬天剑周身萦绕着淡淡蓝光。旁边炎方焦急地望着，似乎是在寻我。我想唤他，无奈使出了全身力气，只有咿咿呀呀的几声响，又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炎方和青华干瞪眼。
　　幽璇从不周山上慢慢飘了下来，血红色的裙子盖住了她的双脚，她低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贴在她的耳边。那情形说不出的诡异。
　　执僭天似是着了魔一般，不顾嘴角挂着的血迹，一个劲儿地冲着幽璇笑。幽璇走到哪里，他便跟在后头，不一会儿，他俩便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浮司走到了前头，立在半空中，和百万大军阵前的青华遥遥相望，嘴角噙着笑。而那盘古斧不知什么时候，竟到了他的手里。
　　我拼命地挣扎，狠狠地将浮司瞪着，想让他解了术法。浮司却根本没有回头看我，缓缓对青华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五万年前的灭族之痛，今日我便要你天界血债血偿。”
　　说罢，他稍稍侧了侧头。只见雪山之上，唰地冒出无数黑影。那些黑影原是埋伏在不周山四周的魔界残兵，如今他们聚拢在浮司的身后，倒也是黑压压的一片。
　　天界的战马感受到了魔界愈发浓密的瘴气，不安地嘶叫着。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天上两团乌云翻卷。

　　不久，两团乌云聚合起来，厮杀声冲破了天际，我只能模糊地分辨出盘古斧划出的金边和葬天剑隐隐的锋芒。
　　远处，不周山的裂口似乎有闭合的趋势，山底不断有红色的华光冲天而出。不周山是支撑天地西北隅的支柱，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支柱，若是不周山倒了，恐怕真的会天塌地陷，生灵涂炭，连那四海八荒的众仙都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今，不周山似乎是没倒，可师父自从随着那一团火光坠入不周山底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若是不周山闭合之前师父还没有出来，该如何是好？我心里七上八下地乱成了一锅浆糊。

　　乌云之上，似乎落下个人来。那人落到半空中，终于想起捏了个诀，终不至于跌倒山上，却是掉进了半空中的一朵云里。我定睛一瞧，那坠落之人，正是浮司。
　　青华和炎方二人站在浮司上方。再看远处乌云上，魔界的一群人已经被天兵击退地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青华，倒是我小瞧了你。”浮司用盘古斧支撑着身体，左手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不过，”他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继续道：“如今盘古斧在我手上，不周山已经摇摇欲坠，我若是将这山彻底劈开，你说，给我陪葬的，会是你，还是这六界的苍生？”
　　青华似乎在紧咬着牙关，他的半截袖子全湿了。只是他今日穿着黑色战袍，教人看不出那袖子上的是血，还是汗。
　　“浮司，你不要一错再错了。”青华盯着浮司，皱着眉头道。
　　浮司却转头冲我笑：“小石头，你说呢？这污浊的天地，早就不该继续存在了。倒不如让天地一切都在业火中净化重生的好，不是吗？”
　　我使劲儿摇了摇头，忽然觉察到，似乎浮司的禁制对我不起作用了，我哑着嗓子道：“浮司，收手吧，一切都来得及，神与魔只在一念之间，你不要再偏执了。”
　　“神与魔？”浮司喃喃道，未几，他睁着闪烁的眸子，对我道：“小石头，那你说，什么是神，什么是魔？”
　　“人在固执地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就会变成魔，只要不贪、不嗔、不痴，就不会成魔。”这句话还是当年师父在青峰山大殿上讲道的时候说的，也是我拜师学艺记得最牢的一句话。
　　可浮司却冷笑了一声：“难道天界对我魔族赶尽杀绝就不是一种固执吗？神不贪，何以要掌控着六界苍生？神不嗔，何以为了一次百花宴就兴起千年干戈？神不痴，又何以五万年都没有一丝一毫放过我魔界？”
　　他顿了顿，低着嗓音道：“小石头，我以为你会是最理解我的。”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驳，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我只知道，你不能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浮司忽然笑出声来：“好一个为了天下苍生，我竟忘了，你们天界的人都是一样的冷血无情。”
　　他忽然站了起来，拼尽全身力气，将盘古斧砸到了不周山上。刹那间，不周山顶巨石滚滚，天边变得摇摇欲坠。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远处的天兵天将被这忽然的变故吓懵了，顿时人声鼎沸，乱作一团。
　　浮司用尽力气，倒在云上。
　　半晌，他慢慢站了起来，“小石头，我们来做个游戏如何？”

　　不周山在塌陷，天正往西北方向倾斜。青华用葬天剑支撑着天边，炎方也在不断用修为护着葬天剑。可这毕竟只能撑得了一时。
　　许久，我咬着嘴唇，缓缓道：“什么游戏？”
　　“你可知道，当年支撑天庭的，是盘古的身体，如今若要天不塌，就只能用盘古身上的东西。”浮司似乎在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我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看着天塌地陷的混乱场面，不做声。
　　浮司继续道：“所以，你愿意救这天下吗？”
　　“我救不了，我没有盘古身上的东西。”我淡淡道，已然心如死灰。忽然想到人间的一句话：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倒是得偿所愿，黄泉路上，大约不会孤单。想到这里，忽然自嘲地笑了，连天地都毁了，又哪里来的黄泉呢？
　　“你有。”执僭天定定地看着我，“只是，你愿意拿出来吗？”
　　我心里没来由地一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愿意，若是能救六界苍生，我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我怕，你会后悔的。”他玩味地瞧着我，言辞闪烁。
　　我攥紧手指，字字坚决：“我绝对不会后悔。”

　　浮司笑了，却不是对我。
　　“看来，小石头选了天下苍生。那给我陪葬的，就只有你了，我似乎吃亏了呀。”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俩倒也算英雄相惜，不错，不错。”
　　隔着漫天沙石，我看到远处青华的身影逐渐像我们走来。在满目疮痍中，他清瘦的身形显得更加落寞。
　　他怔怔地望着我，似乎要将我重重地记在他的心里，仿佛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我一般，眼底有化不开的深情和不舍。

　　忽然，葬天剑断裂的声音划破天际。天将塌下之时，青华转头看了我一眼，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眼神。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三生”，我还没反应过来，他骨节修长的手指覆上了自己的眼睛。转眼间华光四溢，一颗五彩石头飞向葬天剑断裂之处，代替葬天剑将天抬了起来。渐渐地，天地变得清明。
　　只是，在五彩华光照耀下，青华眼眶里流出的血色更加狰狞。我终于看清，他的袖子上，襟前，手上，甚至鞋尖儿，全是血。
　　后来，我曾无数次回想到那时的情形。
　　我哭得撕心裂肺。青华是因为我才失去了眼睛，都是因为我。若是我知道会是那样的结局，我就算死也不会要他挖出自己的眼睛。
　　后来，那个风流不羁的勾陈帝君甚至来不及准备华辇，急匆匆地跑到妙严宫里，恨恨道：“青华他前世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他这一辈子就栽到你的手里？当年因为你的任性，他替你生受了六十九道穿魂透骨钉。如今为了你一句话，他宁愿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可你又是怎么对他的，五万年前，你不告而别，他求天帝，在忘川里跟那些孤魂野鬼一起，飘荡了千年才得以进入轮回道，又在人间寻了你万年。如今，你却还要这样伤他，你到底有没有心？”
　　勾陈还说了什么我统统不记得了。可是我知道，如果曾经做过的事连自己都不能原谅，又怎能期待别人会原谅。

　　炎方提着剑冲了向浮司，这时，我脑袋如同撕裂一般的疼，一个声音不断回响。
　　“帮我爱他。
　　请你，帮我爱他。”
　　我捂着耳朵，却仍阻挡不了声音的来源，因为这声音来自我的心底。

作者有话说

　　回归~~~接下来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