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长相思》四月闲水

58、第九章（6）

　　一阵冷风吹过，我整个人终于清醒许多。才想起，这通火发得着实毫无来由。
　　我缩了缩肩膀，抱着已经毫无生气的昆仑镜惆怅了半晌。帝君大约生气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吧。抬眼看去，方才被昆仑镜击落的那把葬天剑失去了往日的威风，笨重地落在了不远处的草丛里。帝君他竟然连葬天剑都忘记带走。
　　我心里忽然有一丝侥幸的欢喜，撑着手臂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去够那把剑。忽然，一双绣着暗线螭纹的黑色靴子出现在我眼前，顺着藕色长袍向上望去，是青华略带倦容的一张脸。
　　我讪讪地缩回了手。
　　帝君抬手，葬天剑仿佛有了灵性，颤动了两下，旋即飞到了帝君手中。
　　“方才手上脏了，去洗了一洗。”他神态安然，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此地魔气甚重，不宜久留。并且九尾估计要着急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我愣了一下，顺着他虚扶的手臂站了起来。青华到底是青华，这个时候还能沉得住气，事情做得这样周全。我若拂了他的好意，岂不是太不识抬举。
　　我呵呵干笑两声，大约说了句“帝君说的是。”，其余的一概记不得了。
　　大约其余什么也没说吧。
　　回去的路似乎一下子短了许多，我只记得耳畔风声呼呼吹过，似乎带着帝君低沉的声音。那声音太过模糊，我摇了摇脑袋，什么也没有听到。大约是幻听吧，我心里想。一路浑浑噩噩到了天庭。

　　我本以为青华会直接送我回地府，没想到却一路回到了九重天上。未及将我送回妙严宫中，青华就撞上了那个一路风风火火的计都星君，之后又随着计都星君一路匆匆离开了。我一个人心情沉重地走在回妙严宫的路上。
　　忽然不远处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我抬头一看，玄女穿着一身胭脂色宫装，笑盈盈地将我望着。我在心底叹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刚到天庭，就碰上了这个最不想看见的人。
　　我一直对这位玄女上神不抱好感。想到她初见我时，那副心虚慌乱的神情，我便在心底揣测，当年风宁会跳诛仙台，莫约少不了这位玄女上神的功劳。
　　她见我冷淡的神色，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道：“三生仙子前几日去哪里了，都没见在天庭走动。这几日青华在计都星君那里忙，怕是怠慢仙子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知她话中有话，故意问道：“玄女上神怎知，帝君这几日是在计都星君那里忙的？”
　　她矜持地笑了笑，道：“可巧了，有人送了计都星君几株千年菡萏，计都星君这几日忙着跟魔界打仗的事情，顾不上照料那些个花花草草的，我便一直都在计都星君府上帮忙打理那几株菡萏。”
　　那是够巧的，我弯了弯嘴角，抬脚准备往前走。
　　没想到玄女上神甚是自然地跟了上来，还要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着话。要是在外人看来，恐怕是一副姐妹情深，相处融洽的感人场面。
　　她絮絮叨叨地讲了一会儿哪家帝君又添了个孙儿，哪家仙子许了人家，我听得昏昏欲睡。忽然她话题一转，似乎不经意般道：“不知三生仙子听没听说过风宁跟青华的故事？”
　　我心底略惊诧了一番，不知她打得什么主意，怎会主动提起风宁。
　　“三生仙子别误会，”她意味深长道，“只是今日见到你，忽然想起了故去的风宁，心底有些个伤感。”
　　我定定地将她望着。
　　她用帕子掩着唇，顿了一下，又道：“当年风宁跟青华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知天不遂人愿，风宁竟会一时想不开跳了诛仙台。”说罢，她又长吁短叹了几声，似乎颇是惋惜。
　　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上神见到我便想起风宁上神，莫非，我长得真是与风宁上神有几分相似？”
　　她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何止是相似，简直连我都要讲你错认成她。难怪青华他……”她话说了一半，似乎觉得这话再说下去很不合适，遂甚是得体地住了口，只无限同情地将我望着。
　　我蓦地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来，帝君真是对风宁上神旧情难忘。”我挑了挑眉头，笑道：“不过，帝君若是一直这般留恋旧人，就容不下新人了。若是九重天的仙娥们知道帝君这脾性，恐怕都要伤透了心。
　　玄女神色有些尴尬，身形一滞。随我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道：“瞧我这脑子，竟忘了初尘仙子找我过去喝茶，恐怕不能陪三生仙子走到妙严宫了，还望三生仙子见谅。”
　　我欣然地接受了她的歉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才悠悠地继续往妙严宫走。

　　到了宫中，就见到九尾来来回回正走得不耐烦。见到我回来，他甚是激动地化成一只小狐狸扑上来，上上下下地将我嗅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地跳下来。
　　“嗯，不错，没有受伤，青华果然够哥们儿。”他很满意。
　　我耸了耸肩膀，无力地歪在一旁的椅子上，怔怔地发呆。
　　听见外头有人在说话，九尾好奇，出去瞅了瞅。回来就兴奋地告诉我，说是青华派了车驾来，要送我们回地府。我左右张望了半晌，却仍是没有见着青华过来。几只鸾鸟煽动着翅膀，仿佛等得很不耐烦。
　　九尾甚是激动，扯着我的袖子，说这番可以好好地摆一摆威风。帝君的座驾，这规格可是不小。
　　我呆了半晌，终是被九尾拉上了车。

　　地府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还是我离开时的模样。炎方站在一株杏梅旁，似乎清减了不少。“你还知道回来？”炎方摸摸我的头，浅浅道，“我道你不会回来了呢？”
　　我鼻子一酸：“这里是我家，我自然是回来。倒是你个大凤凰，放着那么漂亮的须弥山不住，赖在地府做什么。”说着揉了揉眼睛。
　　“回来就好。”炎方没有回答我，只是欣慰地笑了笑。
　　“沧溟那家伙呢？”
　　炎方轻轻笑着，道：“他去天庭了。”
　　我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蓦地有些局促。

　　“咳咳。”忽然，后面响起了一个颇是熟悉的嗓音。我心下颤了一颤，一颗心似乎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一般。
　　炎方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蹙了眉头，淡淡道：“原来帝君也来了。”
　　我手心攥得出了汗，却不敢回头看一眼。
　　“我来看看三生这几千年来待的地方，看看有什么让她如此留恋，都舍不得多在天庭待一天。”青华帝君走上前来，淡淡道。
　　我心跳得有些快。
　　“帝君莫不是认错人了吧，”炎方道，“这地府里可没有风宁，只有三生。风宁上神已经灰飞烟灭了，这帝君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既然你知道三生并非风宁，又何必苦苦纠缠下去？”青华定定地望着炎方，“我现在要带三生回去。”
　　“你想接三生回天庭吗？”炎方语声低沉，沉吟片刻，又轻声道，“我不会让你带她走的。”
　　“你有什么理由阻止我？”青华道，“我以为，这件事还是让三生自己决定比较好。”
　　炎方身形颤抖：“五万年前，我轻易地把那人让给了你，可后来你是怎么对她的？如今，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
　　“所以，你想阻拦吗？”青华挑了挑眉毛。
　　“她把事情放在心里不说出来，并不表示她不会难过。即使表面上糊里糊涂的，可心里还是会悲伤。”炎方叹了口气，淡淡地说，“我知道三生她心里有你，一直以来都记着你。可是如果你不能给她幸福，我怎么能够把她交给你？”
　　“她不属于天庭。所以，若是你真心待她，就带她离开天庭。若不然，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炎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把悲伤很好地藏了起来，“不知帝君以为如何？”
　　我看不到青华脸上的表情，只是听到他笑了一笑，“炎方兄，我没看错人。请你务必要好好待她。”
　　听了这话，炎方愣了，我也愣了。
　　难道，青华来地府，就只是为了把我交给炎方？
　　我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

　　青华转身离开，走过我身畔时，他停了一下，道：“三生，有些话我一直都没有说。我怕今天再不说，以后就真的没机会了。”他眼眸闪烁，轻轻道：“三生，你跟风宁不一样。”
　　他的声音落在我心里，如惊雷一般。听得我既难过，又苦涩。
　　“我区区一个地府小仙，不敢奢望能像九重天的上神。”我强忍住要落泪的冲动，沙哑着嗓子道。
　　青华阖了眼皮子，笑容有些苦涩。他似乎等着我再和他说几句话，可我下定了决心，咬着嘴唇不做声。他最后还是走了，尽管身形有些摇摇晃晃的。
　　我攥着衣角，久久地站在远处，甚至没听到炎方唤我的声音。

　　后来，我无数次地想着，若是我当时有一丝的不舍和留恋，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那么无可挽回的程度。
　　只是彼时我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委屈和怨恨，却从来没有为他考虑过。五万年前的风宁如此，五万年后的我，仍旧对他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