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长相思》四月闲水

47、第八章（6）

　　我讶然抬头，却见帝君手足无措地拿着手里的一张纸，脸上微微有些窘迫。
　　远处烟花燃起，孩子们嬉笑推搡着桥头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我心下想着，莫约帝君小的时候买不到冰糖葫芦时，也是这幅神情罢。脑袋里出现出一幅画面，不由笑出了声。
　　帝君有些不明所以，瞪了我一眼。我赶忙收住笑容，忙不迭地接过帝君手里那张纸，帮他折了一个纸船。
　　“我们来许一个愿望吧。”我一边将叠好的纸船递给他，一边诚挚地将他望着。
　　帝君微微皱了皱眉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我撇撇嘴，朝他笑了一眼，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河边，颇有几分自得其乐的意味。

　　河边上已经围了许多人，河面上也飘着无数明灭的花灯。老百姓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喃喃低语，诉说着美好的愿景。
　　我将小船放到水上，船儿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会沉下去一般。我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将手掌相和，复又想起来什么，不放心地转头对帝君道：“你可不许用窥心术来看我的愿望。”
　　帝君斜着眼睛，甚是嫌弃地将我望着。我自觉理亏，飞速将头转了回去。
　　河边上泛着粼粼波光，载着摇摇欲坠的小船飘摇而去。我闭上眼睛，听着远处爆竹声声，心里却无比的安宁。
　　再睁开眼，帝君已经不在身边。我心下惊了惊，举目四顾，看到帝君站在桥下，正弯着腰，把手里的纸船递给身旁泪眼婆娑的孩子，一边用袖口擦了擦孩子的眼泪。烟火在他的身后绽放，映着他的白衣如雪，我不禁看得入了迷。
　　未几，孩子的母亲来了，搂着孩子不住地向帝君道谢，帝君微微笑了笑，抬头看到我，起身向我走过来。
　　“船放到河里了？”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
　　“嗯。”我点了点头。
　　半晌，他抬眼觑着我，道：“许的什么愿望？”
　　我朝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我什么愿望也没有许。世人有了烦恼可以求助于神仙，若天神们有了烦恼，又该去求谁呢。而我也并没什么愿望要许的，命运一直都对我太厚，我无以为报，又怎敢奢求。
　　就像现在这样，跟着炎方在地府里闲看花落，不知流年，也挺好的。我一直也没什么大的追求。

　　不知不觉走到了桥上，此时，居高临下的视角让我们将河岸边熙攘的景色一览无余。晚风吹来，带来满袖梅花的清香。
　　桥首上来了一双青年男女。女子容颜姣好，淡黄色对襟长裙上，搭着着红色绣金的披风，在寒风中微微有些颤抖。旁边的男子峨冠高耸，大约是她的夫君，在她的耳边轻轻说着什么。女子嗔怪地瞧了他一眼，脸上升起了一片红晕。
　　两个人缓缓地走过了桥，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我用胳膊捅了捅帝君：“帝……阿景，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帝君沉吟了半晌，神色复杂。
　　我倚在桥栏上，用手撑着下巴，悠悠问道：“那你有没有同她讲过情话。”
　　“什么是情话？”帝君抬起了头，反问了我一句。顺便将我从桥栏边拽了下来，手里变出一条流云披风系在我的肩上。
　　帝君竟然不知道什么是情话，我有些讶异。“就像刚刚那两个人一样，那个书生对她的妻子讲的话。”
　　“是不是说，我此生只要你一人，我愿永远在你身边，像这样。”帝君云淡风轻道。
　　我点了点头。
　　帝君想了想，犹豫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你若是说过这话，定是有仙子宁愿粉身碎骨也愿意随你一起到碧落黄泉。”我看着他的眼睛，心跳得厉害。
　　“那如果她为了我去了碧落黄泉，我却连这样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讲过，我是不是很坏？”他眼神有些忧伤。
　　我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

　　从人间回九重天的路上，我紧紧拽住帝君的袖口，生怕掉到水里淹成落汤石头。可帝君并没有走水里那条路，而是从南天门进了妙严宫。我莫名地有些失落，讪讪地松开了手。
　　九重天上，天色还是亮的，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帝君后头，绕过青石板微湿的小路，随他进了一个爬满藤萝的房间。环顾四周，清一色的古书字画，半分装饰也无，唯一多余的，不过是桌案对面的卧榻而已。
　　看来，这里便是帝君的书房了。
　　没想到还能到司战神君书房这样的军事重地一游，我心头有些雀跃。
　　“你且坐在这里歇一歇吧。”帝君指着那张美人榻，对我说。
　　我颇是听话地将屁股挪到了榻上，看帝君从书柜里拿出一个卷轴，又四处望了望。忽然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副九洲地图，想到人间的戏本子里，讲的那盗窃军情的一出：书生江玉柳赶考半路被拉去充军，却不小心闯进了将军的营帐。因为看到了将军的行军布阵图而被关了起来，和将军大人展开了一段可歌可泣感天动地相爱相杀的断袖大戏。
　　将军大人把江玉柳关起来也是有他的苦衷，军令如山，纵使将军大人也难以包庇书生。此出戏告诉我们，不小心看到秘密什么的，很可能会泄露出去，而泄露秘密的下场一般都是很惨的……想到这里，我蓦地缩回了脖子。

　　不知不觉，竟然撑着靠枕睡着了。不久，一阵锣鼓喧天、仙乐飘飘的聒噪声将我从梦中吵醒，望向窗外，大约是勾陈大帝的车驾所过。
　　勾陈大帝是九重天四御之一，长得是修眉俊目、一表人才。其讲究排场的程度，四海八荒之内，无出其右。每逢出行，必定是仙乐开道，仙娥引路，在一路花雨中驾着十二只金翅鸟翩然飞过。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宽袍广袖在一片金光闪闪中无限风骚。
　　虽然在玉帝提倡勤俭节约的政策下，勾陈大帝不得不将金翅鸟的数量减少到了八只，但他每次出行，仍不失为天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是以若是在天庭闻得这样的乐声，那大约就是勾陈大帝过境了。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却发现帝君执笔，桌案上铺开了一张宣纸。
　　他在画画？
　　记得在凡间的时候，司命神君说，帝君一幅画，千金难求。那么若是帝君给我画一幅画，莫约是万金也买不到吧。
　　思及此，我不敢动一动，生怕破坏了造型，让帝君没了灵感，遂腰酸背痛地撑着手肘，呲牙咧嘴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帝君终于将羊毫落在笔山上，我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在榻上。帝君抬头，眼底有异色一闪而过，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甩了甩压得麻了的手肘，谄笑着凑了过去：“阿景阿景。”
　　“这幅画送你。”他看了我一眼，将画取下来。用手拂过，墨迹便干了。
　　我拿着画，仔细端详。画中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虽然眉眼似乎和我有几分相似，却并非是我的样子。
　　我忽然有些泄气。
　　狗腿状地凑到帝君的肩膀旁边，语气有些撒娇道：“阿景你帮我个忙可以么？”
　　帝君清了清嗓子，不落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斜斜地看了我一眼：“什么忙？”
　　我意识到自己又唐突了。讪讪地缩回了手，有些局促道：“那个……阿景……你可不可以，把它修改一下……”
　　“改成什么样？”帝君眉头稍皱。
　　我把画卷铺展在桌案上，用手指着道：“你看，你把头发画长一点，散下来的，再画一个簪子，就像我一样了。”
　　帝君不语。
　　“你看，好不容易求了一幅画，若画上的人是另一个女子，拿出去多不好，会被九尾嘲笑的。”我再接再厉。
　　沉吟了半晌，帝君抿着嘴：“我画的就是你。”
　　我“啊”了一声，看帝君的神色，并不像开玩笑。我继续仔细地在这幅画上寻找我的痕迹，可那分明不是我，我没那么美。虽然画中人只是小小的模样，却看得出她长大后的倾城之姿，而我至多算得上是清秀罢了。我抬头看了帝君一眼，
　　“好吧，那就算是我吧。”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我困了。”
　　帝君伸出一只手：“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牵住了他的手。沿着铺满了紫藤花的抄手游廊，便到了一间朱门青瓦的小楼，顺着楼梯上去，床边一扇窗户正对着后花园的水榭。
　　天色渐暗，我一个人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远处隐隐传来琴声阵阵，是从院子外传过来的，莫约是是哪家的仙君在抚琴。琴声悠长委婉，似是诉不尽的幽怨离愁。
　　第二天，帝君亲自下厨，端着一碗芋头粥来到我床前，我战战兢兢地接了过去。
　　帝君踌躇了半晌，方小心翼翼问道：“你留在妙严宫可好？”
　　我的手抖了一抖，低着头不敢看他，对帝君的这番殷勤实在有些消受不起。
　　帝君希望我留下，大约是因为我长得像风宁上神的缘故。我不该让他以为我是风宁，早该跟他说个明白。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我似乎一直不愿面对这个事实。
　　因为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痴情而爱上他，莫约是这世间最愚蠢的事。

作者有话说

　　终于回归了，泪目。
某水在坑底等着你们，不要大意地跳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