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长相思》四月闲水

44、第八章（3）

　　于是九尾跟在执僭天后头，便要随着执僭天去了瑶华殿。看他那兴冲冲的劲头，一路上想必聒噪的很，执僭天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骨。
　　炎方领了玉帝的旨意，在前面带路，临走时忍不住回头瞅了我两眼。
　　一想到此番恣意妄为，自己跑人间潇洒了一圈儿，却给他和沧溟留下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我心底十分过意不去。遂使劲儿地冲他挥挥手，作出一副狗腿的笑容来。他怔怔地看着我后头，我才发现，帝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
　　我心里颤了颤。再回头，炎方已经带着执僭天他们走了。

　　帝君举止有些不自然，神情却颇有喜色。踌躇了一会儿，缓缓道：“谢谢你。”
　　我有些受宠若惊，局促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小意思，仙友你太客气了。”说罢抬头看了看他。
　　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似乎跟普通人的眼睛十分不一样。我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可以形容他眼底光彩的词语来，只是觉得那一双明眸里的闪烁，足以让星辰失了颜色。
　　以前景玚的眼睛也是十分的耐看，只是没有这般的神采。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让心跳得慢一些。
　　帝君低头，轻轻道：“如今天下异动，多亏了你，我才得以历劫归来。”
　　我摸了摸后脑勺，思忖着，帝君莫约是想说，如今天下正是需要他的时候，得多谢我阴差阳错地帮他历劫归来，才能帮天下苍生渡过这一劫难。然帝君这话说得十分谦逊且委婉，毫无自矜之意，使我对他的好感度大增。
　　既然连帝君都如此低调且矜持，我自然不能厚着脸皮将帝君历劫归来当成自己的功劳，遂捉着帝君的一只袖子，诚恳道：“帝君言重了。小仙只不过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而已，能够为帝君效劳，是小仙的荣幸。”
　　说罢我殷殷地将帝君望着。纵然这话说得十分肉麻且谄媚，但我着实是满腔热忱且真心实意，遂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无奈帝君大约有些听不惯，皱了皱眉头。我赶忙将捉住他袖口的那只手缩了回去。
　　“你……你不是……”他斟酌着措辞，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我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忽然，面前却出现了一串摇曳生姿的蓝丝绦来。
　　“你就是地府里最近刚修成仙身的三生石吧？”玄女上神盈盈地挡在我和帝君之间，甚是亲切地拉起我的一只手，微微笑道。
　　我惊愕地点点头。
　　大约我在天庭的名气已然相当大了吧，我心里有些哑然兼得意地想着。
　　玄女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转头朝帝君笑道：“这次多亏了三生姑娘，你才能回到天庭，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俨然是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帝君脸上有些不耐烦，微微皱眉。
　　气氛莫名地变得有些尴尬。玄女却仿佛浑然不觉，又道：“也算我跟三生姑娘投缘，不知三生姑娘可还有空，到妙严宫一坐？”说罢别有深意地朝帝君笑了一笑，脑袋上的白玉钗晶莹闪烁。
　　这位玄女上神倒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女主人了，看来九重天的这桩密辛莫约比传说中更加生动。我蓦然想到在瑶池时，她对西王母说要处罚小公主时那副轻描淡写的形状，心头颤了颤。连西王母都要在她那里吃瘪，我这个修为浅薄的小仙自然更是招惹不起这等大神。虽然不知道为何初次见面，这位上神就如此地对我青眼有加，只是这份盛情着实有些让我无法消受。
　　正想婉言拒绝，半空里却响起了一个甚是清明的声音。
　　“三生仙子不必推辞了，就在妙严宫盘桓几日，也无妨。”帝君负手站在旁边，不紧不慢道，语气里却容不得商量的余地。
　　玄女却愣了愣，不多久，就又堆出一个笑容出来。于我看来，那笑容并非十分甘愿。
　　我有些张口结舌。

　　于是我们三个人此刻便并行在去妙严宫的路上了。
　　妙严宫是青华帝君的府邸，偏处在九重天的西南一隅。又因着帝君好清静，除了几个看门的侍卫和打扫的仙娥，便没有旁人叨扰，倒是安静得很。
　　自从远古众神凋零，九重天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够跟帝君一个辈份的。除了紫微大帝闲来无事往妙严宫借个棋谱，小辈的神仙们大多将帝君放在心里景仰着，却不曾有人敢来登门打扰帝君清静的。
　　不过玄女倒是个例外。不知是因为什么，帝君似乎对玄女上神颇有些优待，允玄女在妙严宫里随意走动不说，在妙严宫里还专门留了一个别院给玄女居住。九重天里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因为当年女娲上神的面子；也有人说，帝君是舍不得死去的风宁上神。毕竟当年玄女是女娲娘娘的侍女，同风宁上神也算关系匪浅。如今帝君让玄女在眼前儿，也算是在心底留个念想。
　　不管旁人如何议论，玄女如今倒是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半个女主人。

　　七拐八绕的，可见跟凌霄殿这个天庭中心地带相比，妙严宫果然是偏僻得紧。玄女一路上似乎一直捏着嗓子说话，初听时柔柔弱弱的，可这柔弱地久了，也惹人心里十分不爽快。
　　我觑了帝君一眼，发现帝君似乎很是泰然自若，估计是听习惯了。
　　帝君下凡后，妙严宫的事宜均由玄女打理。旁人本就无心插手，加之就算插手了，玄女上神也未必会领这份人情。小辈神仙们遂乐得清闲，妙严宫大大小小的事情就都落到了玄女身上。
　　本来玄女在天庭的东边是有自己的一处宅邸的，可是因为距离妙严宫的直线距离太长，每日奔波也不甚方便，索性搬到了帝君府上。因着这一层关系，虽然是孤男寡女同处一个屋檐下，九重天上并没有什么闲话传出。

　　终于到了门口，守门的侍卫显是对玄女这半个女主人十分熟稔，丝毫未觉得玄女上神住到帝君府上有什么不妥，神态十分自然。我扯着袖子感慨一回，原来倒是我孤陋寡闻。
　　帝君停了下来，转身对玄女道：“玄女上神先回偏殿吧，三生交给我就好。”说罢就要领着我上台阶。
　　玄女语塞一阵，只得讪讪转身。
　　我才发现，原来虽说偏殿也算是妙严宫的一部分，却不是一个院落，连进出的门也是分开的。不知怎的，我心里畅快许多。
　　帝君看玄女走过去了，牵着我的手进了院子。
　　只见正门几间错落的青砖房屋，上面落着筒瓦泥鳅脊，门栏窗棂俱是细雕精琢，然风韵古朴，并无朱粉涂饰。沿着园子一直走，路过一色水磨的墙面。青石板的路上苔藓斑驳，藤萝掩映中微微露出曲折的羊肠小径。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上了凿成祥云花样的白石台阶，便进了一间屋子。
　　我四下打量着，只见帘子上绣着大多的牡丹形状，焕彩生辉，桌案的鼎炉里冉冉焚着菡萏香，瓶子里插着几枝带露的柳条。
　　屋子里十分整洁且精致，只是有些安静得吓人，连半分人影也无。
　　“你这里真好看。”我左右环顾了一下，抬头望着帝君，由衷赞叹道。
　　帝君神情十分愉快，偏着头问我：“那三生住的地方呢？”
　　“嗯……”我摸了摸脑袋，想了半晌，道：“我住的地方啊，也，挺好看的吧。”说着吐了吐舌头，又道，“额，有一条河，嗯，还有花，就是光线不太好。”说罢冲他笑了笑。
　　“不过，”我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那里没有妙严宫这么好看，却比这里要热闹许多。以前有闻笙常常跟我玩，我没事就去改改凡人的姻缘。焱方总说我的心是石头做的，要么就是没心没肺的……”我耸耸肩，笑道。
　　忽然，半空中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啪。”帝君手里端着的茶盏摔在地上碎成了几半。我惊讶地望着他，他眼神有些悲伤，旋即又恢复了平常，缓缓道：“没事，你继续说。”
　　我心疼地看着地上的古董碎片，心肝颤了颤。
　　“诶，其实我就是觉得，没在一起并不代表两人不相爱。况且，凡人的一生不过几十载，就算因为我改命格，让他们此生有遗憾，但命定的姻缘，下辈子也会补偿给他们的。”我有些心虚地为自己曾经的胡闹辩解。
　　帝君的眼色沉了沉，低沉着嗓音道：“你可知道，真正相爱的人，是一刻也不愿分开的，何况一辈子。”
　　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却不想在帝君面前表现出十分理亏的样子来，遂伸了伸懒腰，悠悠道：“凡人果然是麻烦。”
　　帝君目光深沉地将我望着，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半晌，嗫嚅道：“我知道我做错了，我后来就没胡闹过的。”
　　说罢，眼睛探询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世说新语》一则，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忽然伤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