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七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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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往床头寻着衣裳。却兀的摸到一只冰凉的手，瞬间睡意全消。
“太……太子殿下，”我哆哆嗦嗦地将被角往上拽了拽，无奈而委屈地将他望着，“您怎么会在这儿……”
景玚神色依旧十分平静，瞧不出心底在想什么。伸手把衣服递给我，淡然道：“起得早了，来看看你。”
我讪讪地陪笑两声，接过衣裳，十分尴尬：“咳咳，殿下真是好兴致，好兴致。”心里却是叫苦不迭，这帝君大人也忒阴晴不定了些，昨儿晚上一副颓然的样子，今早起来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自是没有他那么豁达。昨晚的声声质问，如今再回想起来，很是没意思，自己也着实没有这样做的立场。左右我不过是宫里一个卑微的丫头，就算回到天庭，我也只是个修为尚浅的小仙。我垂着眼苦笑两声，无故生出些百结的愁肠出来。
“换上衣服，陪我出去走走吧。”还未等我适应这微妙且尴尬的气氛，景玚缓缓开了口。语气容不得质疑。
我心里微微有些生气，抬眼将他望着，“为什么要出去？”
他愣了愣，眉间有些诧异。那诧异转瞬而逝，他蓦地笑了笑，“丫头哪有那么多问题。”说着伸手要去拂我额间的碎发，却落了空。我皱着眉头往墙角挪了挪，心里多了几分疏离。
景玚身形一滞，缓缓将手伸了回去。看着他眼底寂灭的神色，我心里一颤，手里的锦被攥得更紧了。半晌，他盯着我床头的那只貔貅熏炉，仿佛在心里编排着什么说辞，我静静地看着他，懒懒的，脑子里空了一样。
他仍旧着了昨日那件暗色云纹的蜀纱长袍，手指骨节分明而纤细。我想到第一次遇见他时，他穿了一袭白衫，站在树下，怔怔地看着我。风拂过他的长发，带来若有若无的海棠花香，他长身玉立，向我伸出一只手。如今看着眼前玄色长袍下，他清瘦的身影，我忽地很怀念那个白衣俊秀的少年。
我一直都不想承认，其实我根本不了解他。无论他是九重天上的仙君，还是深宫里的太子。我总希望装作对他很了解的样子，可其实并不是。我自以为认识的他，其实，一直只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我更害怕认识真正的他，我怕他和我想的不一样。
在来人间之前，我告诉炎方，告诉九尾，告诉师父，告诉我自己，说我只是想帮帝君这一世姻缘才来找他。其实，我不想承认的是，我似乎是想待在他身边的。给自己找了那么多的理由，若是这一生足够长，让我一直看着他该多好。
可一切又提醒我，这是不可能的。
景玚想了半晌，末了叹了口气，道：“昆吾山大旱，我要去看一看。”顿了顿，又道：“你同我一起去，可好？”音调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不安而又有一分希冀。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迅速在脑子里寻了诸多理由。
他素来寡言，有什么事也不说，我也只是靠平日观察才知道他的那些小喜好。譬如说菜品素爱清淡的，鸡汤却要多放些盐，宣纸喜欢徽地产的，看书册的时候是打扰不得的……诸如此类的事，宫女们就算有心，也没多少机会能待在他身边了解到的。
我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不是我想去，是我必须得去。遂朝着景玚微微点了点头。景玚眼中露出几分孩子似的欢欣，有些局促地摸了摸眉毛，道：“那你先穿衣服。”临走前，宽大的袖口拂过门口的瓷瓶，瓶中的枝条颤了颤。
坐在马车里，我手里捧着一个暖炉，靠在马车的一角打着瞌睡。无奈车子走过一处地方时，太过摇晃。我被颠了一颠，脑袋磕到窗框上，鼓出了一个包。我疼的呲牙，看来是装睡不下去了。
睁开眼睛，却发现景玚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嘴角有若有若无的笑意。见我醒来，他伸手将我的头扶到他的眼前。我一恍神儿，转瞬就成了四目相对的尴尬境地。他揉了揉我额上的包，看着我气鼓鼓的样子，掩不住笑意：“怎么这样不小心。”
这个动作太过暧昧，对着他的干净的眸子，我的心怦怦跳个不停。索性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马车颠簸中，额上有濡湿的触感一闪而过。
我张开眼睛，景玚脸不红心不跳，正色道：“这路途果然颠簸得很。”一边作出一副理直气壮的形状。
“你揉够了没有？”我不满地看着他。
他清咳了一声，很不情愿地拿开了扶在我肩上的一双手。我又缩到马车的角落里，抱着暖炉缩着袖口。他从旁边的格子里抽出一卷书来，搁在手上，我刚要将眼睛眯着，他忽然开了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昆吾山在南方，需要绕过闽南，素来多瘴气多潮湿，不知今年怎会旱了。”
我抬了抬眼皮，挪了挪，择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听他唠叨。
他也不理我，眼睛瞅着书册，絮絮叨叨道：“昆吾之山，盛产铜，乃兵器铸造所在。这一旱，恐怕兵灾也将至。闽南凶，则流民增。田地歉收朝廷还能赈济，天下若是乱了，受苦的还是百姓。”
我尽力睁着眼皮子，无奈被马车颠得昏昏欲睡。他看到我这副形状，停了话，将书卷放在腿上，幽幽地将我望了一眼。我有些心虚地辩解：“你说这些，我又不懂。”看到他的脸色并未转好些，又补充道：“我只想看着你好，我心里就高兴了。”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让我意识到刚刚失了言。看到他愣神的模样，我心里一紧，赶紧闭上眼装睡。神智却是异常清醒，清醒到一声低到尘埃里的叹息也会重重落到我心里。蓦地，身上多了件衫子。
我心里酸酸的。有些时候，感觉丢了，就再难找回来了。郡主和彦和的事，就像是一根荆棘，横亘在我和他之间，我只要稍稍靠近他，就会被刺伤。
到了昆吾府，我跟在景玚身后，心不在焉地听着知府大人跟景玚汇报着府内大旱的情况，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到知府身后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身量高挑，着了一身绛紫色的长衣。身上披了件儿黑色暗纹披风，披风的里衬却是暗红色的。披风的帽子遮了她半边的脸，让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突然，知府退到一边，让出一条路来。那女子抬起手里的红木手杖，缓缓上前。慢慢将帽子摘下来，落到肩上，露出明艳却清冷的一张脸。脸上一侧，有一道刀疤。不深，可落在这样美的一张脸上，已足够触目惊心。
她抬眼朝我一望，随即落到景玚身上，不卑不亢道：“见过太子殿下。”声音冷冷的，蓦地让我打了个寒噤。
知府连忙在旁边打着圆场：“殿下，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巫女大人。巫女大人在旱灾之前就有预言，此番解决旱灾之法，巫女大人也早已算出。不过巫女大人说，只能跟太子殿下您讲。”
闻言，景玚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紫衣女子。半晌，开了口：“为何只能告诉我一人？”
那女子扬了扬嘴角，却并不能算得上是笑容，只让人心中的寒意更甚。道：“这天下以后是太子殿下的，关于这天下的事，自然也只有殿下听得。”说罢定定地盯着景玚的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景玚略沉吟了一下，挥挥手，“还请刘大人先出去一下。”知府闻言，躬身行了个礼，恭顺地退下了。景玚转头向那女子，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那女子并不答话，只是将目光移到站在景玚身后的我身上，仿佛要将我穿透一般。景玚愣了愣，皱了眉头：“平安你先回房。”
我“哦”了一声，转身要走，那位巫女大人却开了口：“不必了，她可以留下。”说罢轻蔑地瞥了我一眼，眼神中却流露出几分嘲讽的同情。
“不知解决昆吾大旱的方法是什么？”景玚开门见山，盯着紫衣女子道。
那女子轻笑一声，看着景玚的眼睛，徐徐走到阶上，来到他的身旁，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番大旱，是因为有人困住了行雨的蛟龙，只要惩罚的触犯了天神的人，自然就能解这旱灾。”
“却不知，这触怒了天神的人在何处。”景玚稍有些不悦，看着女子挑衅的目光，淡然道。
女子转过身去，背着景玚踱了两步。乌木的手杖敲在地上，似是要重重地捶在人的心底。未几，悠悠道：“这人刚好正在此处，”顿了顿，又道：“要解除旱灾，只许祭出项上有蛟龙木雕的女子即可。”说罢直直地望着我。
我心下颤了颤，脖子上挂着的那个木雕莫名有些发烫，灼得我心里难过的很。我望着景玚，他的犹豫落入我的眼底。
“也罢。是要救苍生还是要保佳人，皆由殿下自己定夺，小女子告退。”紫衣女子伸手将帽子撩到头上，眼里露出讥诮的笑来，转身径直出了房间。房间里很安静，我听着她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远处，有些恍惚。
“平安，”景玚的声音有些沙哑而干涩，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苦笑两声，抬头望着他的眼睛，笑道：“我就是那个项上带着蛟龙木雕的人，怎么，你要杀了我？”
景玚皱了眉头，道：“我没说要……”
我望着他犹豫不定的神色，心里一紧，仿佛无法呼吸。转身背对着他：“那我告诉你，我没有触怒什么天神。我颈上的木雕，是我的朋友给我的，是一个在乎我的人送给我的。你信吗？”我抬着头，怕忍不住让泪低落。
景玚在我的背后，我瞧不到他的神色，只听见他轻轻的叹息。他在犹豫什么，是决定用我换他的天下苍生么，是觉得对不起我么……我垂了垂眼角，心里有些荒凉。可是他想错了，我并不是东宫里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宫女，更不是那个会因为帝君一句话就去死的风宁，纵使我只是地府里修行尚浅小石头，我也没有那么自轻自贱。
我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太子殿下，我想知道，天下苍生的命就比平安一人的命重要么？”这句话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扶着桌案，假装镇定地咬着下唇。
景玚抬了抬手，到底还是放下了，眼神中有些苦涩：“我并未打算牺牲你一个。”顿了顿，又道：“可是，你，变了。”
我心底刚刚燃起的那一星点的惊喜，霎时被他的后一句话扑灭。看着他叹息的神情，我嘲讽地笑了笑：“我并非帝君大人心里想的那个人，自然不能与她相提并论。可依我看来，没有一个人会喜欢做牺牲品，你能让她为你这样做，不过是凭着她爱你罢了。”
他满眼惊愕地看着我。
是了，他如今是景玚，不是帝君，我这番话，他自然不懂。我苦笑两声，扶着桌角站了起来，转身出了房间。或许，脚步还有些踉跄，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不禁加快了步伐，跑出了知府的衙门。
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我胡乱使了个诀，只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天色暗了下来，我举目四望，是一片鬼气兮兮的林子。我提着裙角，漫无目的地走着。找了个地方胡乱坐下，靠在树上，一阵冷风吹过，我将手缩进袖口，觉得自己此时的形状实在有些凄惨，太有损仙界形象了。
不过貌似我就没做过什么符合仙界形象的事儿。我摸了摸鼻子，自嘲地笑了笑。
远处的落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那是鞋子踩到了地上枯叶的声音。伴随着这吱呀声而来的，还有一男一女在说话。
“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设这样一个局，直接杀了她，岂不更方便？”女子的声音实在有些耳熟。
待到两人渐渐走近，女子的长裙在风中飘曳着，紫色的轻纱，妖冶而美丽。我顺着裙角往上看，竟是那位巫女大人。她的声音褪去了清冷，让我有些识不出了。
“因为我们杀不了她的。”旁边的那个男子笑了笑，温柔道。他的声音柔柔的，很是好听。
“更何况，”他又笑了笑。
他似乎很喜欢笑。每次说话前，总要先上扬了嘴角，才肯开口似的。“让他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人，岂不是很有趣。找了她五万年，可当她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却是相对陌路。五万年前，她因他而死；五万年后，我很好奇，他会不会再一次亲手杀了她。为了他的天下苍生。”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撒下了一层银辉，煞是好看。
他们越走越近，我屏住呼吸躲在树后，一动都不敢动。他的眉眼逐渐清晰起来，我静静地觑着他，却发现，那层银辉与其说是月光的影子，倒不如说是，雾气。
雾气。魔气。
我捂住嘴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瞪大。更令我惊异的是，他像是发现了我一般，缓缓地朝着我藏身的大树走来。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七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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