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七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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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将血枫林的事情一一道来，星隐坐在旁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静静听着。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前，冉冉沉香传来阵阵西府海棠的淡淡清香来。
这味道，似乎颇是熟悉。
我停了停，吞了口茶，目光中带着几分期许地将他望着。他略沉吟了下，放下了手中的白玉茶盏，颇为沉静：“此事的确有些不寻常。那仵作入行十载，从未有错断过，只怕是另有蹊跷。”
我心下略惊诧了番，没想到这二师兄竟还会认识一个小小仵作，而且听口气，还是熟稔得很。星隐站了起来，又道：“魔障一说，虽然怪诞，倒也不失为一种可能。”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定定道：“虽说五万年前，魔界已经尽数被天帝所灭，但世间若是仍存在魔族的散兵游勇，也不足为奇。”
我点了点头。
星隐又道：“只不过，这五万年了，他们都没有动静。如今，终于忍不住了么？”我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眸子里沉着几分担忧，却又装作十分淡漠的样子，知道这并不是个问句。他也并非是希望我回答他什么，便静静地望着他。
半晌，他勉强笑了笑，道：“也罢，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过这个血枫林倒是个有趣的地方。”他看着我眉头纠结的样子，对我道：“走，跟我去藏书楼。”说罢走在前面，我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所谓“藏经楼”，就是青峰山放书的一座小楼。楼有三层，上面挂了一块匾额，上书“宜芸阁”三个大字。楼前种着几株芸香树，开着黄色的花，香味浓郁。“宜芸”二字，便是依着这满院的芸香树而起，取其防虫蛀之意。
师父的本意是很好的。无奈这青峰山上，鸟兽鱼虫虽然不少，却都是不咬人的，更遑论有人间那些噬咬书页的白蚁什么的了。可师父很不同意这个观点，非说是因为他从人间引进了这满院的芸香树，才把虫子赶跑的。
弟子们自然是比不上师父的好口才，迫于淫威，只好跟着附和说“师父此举甚是英明”、“多亏师父想得周全”等等一干谄媚之语，师父听了很满意。纵然如此，却仍是没有人喜欢把这三层小楼叫这个文绉绉的名字，一律以“藏书楼”代之。
星隐轻轻推开了藏书楼的门，在红木门扇上留下了十个指印儿。我跟在后面，无限唏嘘地用手蹭了蹭上面的浮灰，感慨一番，这帮家伙也太懒了。
进到里边，星隐轻车熟路地来到一楼存放各类档案的地方，上下搜寻起来。我无限仰慕地将他望了一眼，师兄不愧是师兄。不像我，每次来翻书，总是直奔三楼，寻些章回话本什么的来看。
师父曾经无限幽怨地望着我，道：“小三子啊，为师用心良苦地把那些个开卷有益的资料都放在一楼，你都不看一眼。每次都要往三楼爬，你累不累啊？”我腆着脸，递上一串洗净的葡萄，一脸谄笑：“不累，不累。”
如今看到二师兄甚是娴熟地翻着一楼的资料，不禁吐了吐舌头。
“你看看这个。”正当我出神之际，星隐递过来一本薄薄的册子，放到我的鼻子前。册子已经泛黄，上面的绢纸仿佛随时都会化成灰一样。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接了过来，满心好奇地翻了两页。
原来，这是一本记载着上古神魔的一本书。
星隐走到我的旁边，徐徐道：“上古的典籍当年都被天帝一把火烧了，如今只剩下这散落的几本，你仔细瞧一瞧。”我咽了咽口水，翻页的手愈加小心了。终于看完了全本，我战战兢兢地将书册递还给了星隐。
星隐将书册放回原处，又轻轻关上了藏书楼的大门。我走在前面，门的吱呀声响起。我转头看了星隐一眼。
“都看到了？”他走到我跟前，面色有些凝重。
我点了点头。书上说，血枫林是古时战神蚩尤的首级所化，因而魔气甚重。而根据裴如风的症状，中得却不是普通的瘴气，而是魔族中人身上的雾气。
传说魔族人身上的魔性愈强，身上的雾气的毒性便越强。而裴如风死状极其平静，没有半分挣扎的迹象，想必是中了瘴气即刻便死了。
能做到用自身的瘴气使人即刻毙命的，这样的魔族中人绝不简单。
我垂头丧气地跟在星隐的后面，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的心里也愈加不安。如今执僭天出逃，魔族出现，司战神君青华却未能归位。此刻平静的表象下，是波涛汹涌的暗流。天地间，又要不平静了。
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进山的两根石柱前，我愣了愣。星隐不知从哪里变出两件衣裳来，一件云锦累珠的披风，还有一件银白底色翠纹斗篷。我伸手接了过去。
“如今人间已是深秋，恐怕天气渐寒了，你且把这披风带着。”他拍了拍我的头，浅浅笑道。我满眼感激地将他望着，他顿了顿，又道：“听说当朝太子的身体不大好，你把这件儿斗篷给他带去吧，别说是我给的。”说罢目光深沉地望了山下一眼。
我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应着，点了点头。遂乘着星隐那七彩琉璃的翠帷马车下了山。坐在车里，时不时探出头来，感觉新奇的很。
这车子乍一看并没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前面那匹马通体是晶莹的白色，背上还有两只拉风的大翅膀，看得我艳羡不已。
听星罗说，二师兄当年家中显赫得很，却非要跟着师父来到了青峰山。我甚是好奇，去问了师父。师父摇头晃脑地将手中的棋子在空中绕了一圈，姿态潇洒且风骚地落在了棋盘的一角，悠悠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我托着下巴，满眼无奈地将师父望着。师父脸上微微有些挂不住，又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说着端起了桌子上的茶盏，撇了撇浮在上边儿的绿芽，我支着肘，两眼放光地期待着师父的故事。
师父终于喝完了茶，清了清嗓子，眯着一双眉角弯弯的眼睛，饶有兴味地望着我：“话说三丫头你几时对你二师兄如此上心？”
我撇了撇嘴，“师父你不要转移话题。”
师父笑容僵了一下，咳了一声道：“为师几时转移话题了，三丫头修得败坏为师的清誉。”说着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这要是让小曼她们知道了，会对潇洒不羁气质翩翩的为师产生误解的。”
我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心里腹诽着。虽然师父不明说，可我知道，那词的前两句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所以二师兄一定有着很有趣的过去。
看着我漫不经心敲着棋盘的形状，师父没做声。半晌，似乎不经意道：“人间最珍贵的是情，最苦的也是情，丫头你长大了会明白的。”说罢眼神慈爱地看着我。
我被这难得的温情时刻吓得哆嗦了两下，推了推茶盏，嗫嚅道：“我知道的。所谓不知道的人，不过是因为‘此缘身在此山中’罢了，所谓‘旁观者清’嘛。”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很理解地笑了笑，这种事情，我在石头里就已经看了三千年了。
师父揉了揉我的头，淡淡道：“你倒是引经据典地看得明白，几时轮到你自己身上，你倒也看得明白，为师就放心了。”我腆着脸，呵呵干笑了两声。
坐在二师兄的翠帷马车里，看车窗外云雾飘飘，煞是令人心旷神怡。行至半路，手里的那条云锦累珠的披风从我的腿上滑了下来。我重新把它拾起，披风上绣着鸾凤和鸣的场景，十分精致。脑中蓦然想起了景玚大婚那日，小郡主身上披着的那件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
彼时，衬着熊熊的火光，显得她的脸色愈加美丽。
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我忽地起了好奇心，将手里的披风放到一边，掐指算一算小郡主和彦和。随即脑海里便浮现出他们一路逃离京城的场景，虽然路程劳累且危险，可他们之间每每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我仿佛理解了人间的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
忽地画面一转，来到一处悬崖边，一群蒙面黑衣的杀手从旁边的树林里冒出来。一阵打杀中，彦和支持不住，和郡主双双坠落山崖。
我的心一紧，顾不上许多。赶快依着二师兄交给我的口诀，驱车往那个山崖赶去，一边掀开了帘子，此时马车已然是贴近地面在行驶。我似乎看到原先河流奔腾的地方，如今水位浅了许多。而那些田地里，似乎也有些龟裂的迹象。我虽然也有一丝疑惑，却实在顾不上许多，一心朝山崖赶。
终于到了崖边儿，午后斜落的夕阳下，一只凤尾金步摇熠熠生辉。此时的山崖上空余一辆残破的马车，旁边一个身着麻衣的车夫奄奄一息，艰难地挣扎着。
我急忙从华盖马车上跳了下来，拉车的白马长嘶了一声。
“发生了什么事？”血水混合着泥土，让他看起来十分狼狈，他表情十分沉痛且悲愤，“太子……”他断断续续地说，“兔死……狗烹……”说罢，脖子一歪，断了气。
我目光沉了沉，收起郡主大婚之日头上簪的那支凤尾金步摇，呆了半晌。刚想捏个诀，变出个坑出来，将车夫葬了。忽又想到如今还在玉泉山的师父，苦笑两声，去林子里折了几根粗枝，一点一点地在地里挖起来。
泥土减到了衣裳上，我却浑然不知。也不知挖了多久，终于将车夫葬了。望着天边染红了云彩的夕阳，眼角忽地有些干涩。
华灯初上的东宫氤氲着淡淡的雾气，仙鹤腾云的蟠花烛台上，有几滴烛泪慢慢垂落，复又凝结成滴。我缓步踱到书桌前，景玚放下了手中的笔，刚要生起的笑意转瞬间被惊愕代替。
“是你杀了他们。”我淡淡道。并不是问句。
“是因为他们有损朝廷的威严了？那当初你为什么还要同意演这样一出戏？你明知道自己不会放过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我咬着嘴唇，并不打算给他辩解的机会。
“还是真如那个车夫所说，狡兔死，走狗烹？”我扶着桌角的手有些颤抖，道：“你早就设下这个局，想把彦和除掉？”
景玚并不答话，影影绰绰的灯影里，照得他身上一袭暗色云纹的蜀纱长袍显得愈加冷寂。半晌，他闭了眼睛，嘴角扯出一个笑。“你这样想？”
又是良久的沉默。
这沉默似乎变得十分沉重，压得人难以呼吸。
半晌后，景玚淡淡地说：“没事了，你出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七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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