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七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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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皇帝急召景玚觐见，告诉他跟小郡主的婚事定了。教他得闲了往卜卿子平君那里去一趟，选个黄道吉日来。
景玚这几日都闲得很。前儿听我说这宫里头的话本子不好看，遂搬了把椅子，坐在我的床边，巴巴地要给我讲故事。正好这几日天阴雨湿的，我也无事可做，便捧了杯茶放在手心里，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听景玚娓娓道来。
虽说他的那些碎碎念比话本子更无趣，大抵也算得上“少男情怀总是诗”，我捧了杯茶，缩在墙角里静静听着。风刮的窗棂呼呼作响，我伸手递了件披风给他。
景玚似是在讲他曾爱慕过的一个女子，只不过他说得拐弯抹角的，教人十分听不明白。看到他殷殷的眼神，我忽然想着，那个被他爱上的女子，该是很幸运的。吞了一口浓茶，味道呛得很。
听到呵欠连天之时，我撑着垂垂欲落的眼皮子，拉了拉景玚的袖口，轻声道：“你若是闲着，别忘了往子平君那里去一次。”说罢满脸期待地瞅着他。
他愣了愣，抬眼将我望着，眼神十分古怪。似是有些生气的样子，盯了我半晌，默默起身走了。我本想送送他，无奈眼皮子不听使唤，遂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放，拉了一角锦被，昏昏睡去。迷迷糊糊中，床褥塌下去一块，我往墙里挪了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神智又不清明了。
所谓春困夏乏秋无力，冬日正好眠。
这几日我一副渴睡的形状，落在景玚眼里估计十分颓败。他自那日从我房里出去后，便很少跟我闲话。我估摸着，他该是和子平君商议婚期去了罢。
我向来很看不惯人间这帮算吉凶的术士们，若是算得出凶日就能避得了祸事，这教司命神君的老脸往哪搁。紫微星君就很懂这个理儿，纵使门槛被四海八荒的各路神仙踏破了，也极少给人指点什么吉凶。听沧溟说，紫微星君是上古神君，自是有法子知晓前世后情的，只不过碍于司命神君的面子，不好说出来罢了。
相形之下，人间的这群术士们着实有些登不上台面。
不过听凤栖宫的绿幺说，当年皇后娘娘生景玚的时候，皇帝正在早朝，那子平君蓦地朝东方一拜。皇帝皱着眉头正欲发怒，就见凤栖宫的宫人慌慌张张地冲进明政殿，扑到了阶前。原来此刻的明政殿上方祥云笼罩，九只鸾鸟齐飞，煞是壮观。
由此可见，这子平君倒还是有几分术法的。
绿幺的消息一向很灵通，所知道的消息又比史书上写得有趣地多。因此我颇喜欢往凤栖宫去找她闲磕牙。
不过纵然绿幺十分通达，进宫三年了却依旧没搞清楚太子殿下的取向问题。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景玚的小厮侍书，无奈侍书嘴巴严得很。绿幺嘱咐我多帮她瞧一瞧，她打算年满出宫以后写一本《天朝后宫秘史》。
我不禁为她的远大理想而感动，遂慨然应允。随后我们就建立了牢固的革／命友谊，经常互通有无。因而我对于钟粹宫又添了个小公主、容妃的三皇子调戏了右相家嫡女的事情都十分清楚。
仅次于景玚，绿幺最感兴趣的就是承乾宫德妃娘娘的六皇子了。听绿幺说，这六皇子生下来便体弱多病。这也就罢了，可皇帝还没说什么，那平日里一向眼高于顶的子平君竟跑到了承乾宫，罗罗嗦嗦讲了一堆。大意就是这六皇子若是在皇宫里抚养，怕是长不大就要夭折了。
登时唬得德妃娘娘一愣一愣的，纵然心里十分舍不得，可孩子的性命要紧。待皇帝下了早朝，便巴巴地扶着姑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御书房前，求皇帝将六皇子送到宫外抚养。
皇帝皱着眉头，终于还是答应了。小心翼翼地咨询了子平君的看法，遂将六皇子景卿送到了徐州府九里山的平山寺，交予无尘大师抚养。如今已过了十六载，六皇子间或会回来。和子平君的关系甚好，每次回宫都要往子平君那里坐一坐。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这厢我正晒着秋日里难得一见的太阳，闭目养神之时，被景玚从榻上拽了下来。我哼哼唧唧十分不乐意，还是跟着他去拜访那位架子颇大的子平君。
子平君是皇帝颇为信任的一位，在前朝时就常为先帝作卜。据说师从下邳的黄石公，精通《素问》、《三略》。景玚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跟我谈着这位子平君的丰功伟绩，我哈欠连天，作出一副受教的姿态。
虽然我实在不觉得这位子平君有多了不起，但听着太子殿下一番殷殷讲解，觉得若不认真听一会，实在过意不去。午后的神智慢慢清明起来，我伸了伸懒腰，透过指缝看着流泻的阳光，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景玚微微笑了笑，道：“这便是了，刚吃了中饭，哪里就能躺了，也不怕积了食。”说罢甚是愉快地朝我觑了一眼。眉角带笑。
我愣了愣，才知道原来他巴巴地拉我起来，又说了这一番话却是为了不教我犯困。我心里颤了颤，这太子殿下平时日理万机，还有功夫关心我这个小小丫鬟。遂满心感激地将他望着。
进了子平君的院子，四周疏竹浅浅的，十分喜人。我望着院子里的摆设，倒是和印象中某位九重天上仙君的格局十分相似。
我掰着手指想了想，自打我从石头蹦出来，通共也没见过几个仙君。这时，看到前方书房里一个玄色衫子的胖子，手里拿着一副画，悠悠地从门槛上垮了过来。我一个激灵，差点跌在景玚身上。
司命神君。他怎地也跑到凡间来了？
我扯了扯嘴角。他这厢的打扮，显得十分年轻，一头青丝，身材高挺。我想到之前跟九尾往他府上偷命格簿子的情形，擦了擦额角的汗，心虚而谄媚地朝他笑了笑。
他没有理会我，却做出一副恭顺的姿态，亲热地将手里的画往景玚眼前一放，道：“太子殿下，这是我今日画的一株桃花，你看怎样。”景玚仔细瞅了瞅，略评点了用墨、着色一干技巧。司命神君听了连连点头。
两人边走边说，到了书房案前。景玚兴之所至，提起一只笔，往“子平君”的画上又添了一朵桃花。
我一路跟在后面，挤眉弄眼地朝着司命神君打着手势。他似是没看见一般，仍旧一脸狗腿状地往景玚身上贴。景玚转身，对我说道：“平安，你看子平君这画怎样？”
我愣了一下，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会，悠悠道“子平君画得倒是很好，可是却忽略了一个道理。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不珍惜，到这秋日里，画得再好，也是没有香味的。”
景玚听罢，愣了一愣，不置可否。我脸上有些挂不住，气氛颇是尴尬。所谓的“子平君”没好气地将我瞪了一眼，我心虚地瞄着景玚，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司命神君接过话来，呵呵干笑两声，打着圆场：“花有重开日。这个，不必伤怀，不必伤怀。”说罢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我和景玚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司命神君又道：“这个，七日后，乃六辰值日，吉神宜趋。嫁娶之事，最合适不过，啊，最合适不过，哈哈，哈。”景玚得了话，转身离开了。我连忙想跟上去，却被司命神君拽住了，急急道：“丫头，我在这儿的事，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我无奈地望着景玚的背影，转身看着司命神君一脸急切的神情，道：“司命大人，你不在九重天上待着，跑凡间来作甚？别告诉我，你此厢就是来拍帝君大人马屁的。”
“小姑奶奶，你可别说了。”司命神君扯了扯嘴角，磕着脸道：“我刚刚发现，这青华帝君不知怎的，一身修为似是回来了，他刚刚没发现小老儿我，就已经是万幸了，你可别添乱。”
顿了顿，又道：“此次我下凡来，原是有一桩要紧事办。正好青华帝君在旁，我就顺便求他帮我看看画，你千万别给我捅娄子啊。”
“你是为了那个六皇子？”我眼睛一亮。
司命拉长着一张脸，直直地看着我，道：“你怎知道？”说着将手里的桃花图卷了起来，小心翼翼而如获至宝般地将画轴收在怀里。
我冲他得意一笑，饶有兴趣地问道：“他又是哪位历劫的帝君不成？”
“他哪里是什么帝君，不过是个苦命的人罢了。”说罢又长吁短叹地感慨了半天，一堆痴男怨女，三世苦情的嗟叹。
原来，这六皇子前世是个道士，名叫秦钰，误打误撞和一个梅花精牵扯在一起。第一世为了那个梅花精，耗尽了一生修为。守着被打回原形的梅树过了一生。忽地有一天，那株梅树不见了。原是修成了仙身，到凡尘历劫去了。
司命神君原是和这个秦钰有些交情的，禁不住他三番两次相求，便教他循着六道轮回，找到了那个梅花仙。现如今已是第三世，秦钰托身帝王家，成了六皇子景卿。而那历劫的梅花仙却是在徐州府那边。司命神君只得亲自走一趟，把这对冤家凑到一起去。
我听司命神君说了半晌，唏嘘不已。临走前，朝着司命神君眨眨眼，“帝君他丹青很好？”
司命神君把画轴往怀里藏了藏，眉毛一抖，道：“那当然，帝君的画，可是千金难求。你父君向他要，都是求不来的。”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模样，不禁好笑，也没想到他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摆摆手转身回了东宫。
转眼七日已过。成亲那日，过场走得十分辛苦。先是往陵宫拜了宗祠，满朝公卿静候在玉台门外，目送着裕王府的宫撵行过。我跟在轿子外，捶着肩膀，叫苦不迭。这成亲真是个辛苦的差事。
之后的事情，因为有景玚的张罗，顺理成章地轻松了许多。这厢新房里燃起了熊熊火光中，彦和在宫外接应着，我跟景玚站在东宫前，朝着小郡主挥了挥。
小郡主泪眼婆娑地拉着我的手，交到景玚的手上，道：“平安，如今我要跟彦和亡命天涯，带不了你了。你以后就留在东宫吧。”说罢，眼泪汪汪地看着景玚，景玚重重地点了点头，教她安心。
次日，朝野震动。裕王爷颓然地跌坐在大殿上，好不容易被御医救活过来。后来，景玚去安慰这个名义上的岳父，眼底十成悲戚的模样。我躲在屏风后面，瞥到裕王爷老泪纵横的样子，有些不忍。再看景玚，眼底有十成的悲伤，我很佩服他的演技。
裕王爷走后，有个侍卫模样的人进来，附在景玚耳边，不知在说些什么。未几，那侍卫出去了，景玚目光沉重地望向我。道：“如风死了，在血枫林里。”
我愣了愣，听到“血枫林”三个字，才想起来，这景玚口中的如风，堪堪就是那个断袖。不过，断袖他，死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血枫林此番已经被重兵围了起来，却还是阻挡不了七里八乡父老的好奇心。自从知道了沉寂已久的鬼树林再一次发生了命案，五湖四海的各路豪杰纷至杳来。
血枫林外，卜卦的、算吉凶的以至于捏糖人儿的、买包子的都在这里摆摊设局，热闹的如同庙会一般。
我跟景玚穿作普通百姓模样，挤在人群中间，忽而听一个人说，这林子里原是埋了许多金银财宝，所以埋宝的人为了不让别人进来，才设了许多机关。忽而又听另一个人讲，这林子里是藏着一本惊世的武功秘籍，只因人进去了，就会不由自主跟着练，才会走火入魔死在这林子里……挤了一路，听到了各种版本的“血枫林的秘密”，我和景玚傻了眼。
进得林子，仵作便上来汇报勘察的情况。据那仵作所言，断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也没有中毒的症状，似乎是魔障了一般，死因很是蹊跷。
裴如风死在这血枫林里，我心里感觉很是对不住他。不过我对这仵作故弄玄虚的一番猜测很是不敢苟同，就算是这裴如风是被神仙杀死的，身上也该是有伤口的，怎会如此邪门。看来他可能是被毒死的，只不过这毒仵作他验不出来罢了。
我一边四处查看着，一边在心里分析。景玚跟在我身边，忽然俯身在地上拾起了一件物什。那物什藏在一片枯叶之间，若不是景玚眼尖，一般人很难发现。“这是什么？”景玚把那牙色的物什放在手上，眉毛皱成了一团。
我脱口而出：“是沉香。”说完，我愣了。景玚看着我，眼底的意味不明。我喃喃解释道：“我，我猜的。”说罢垂着头，脑袋里却莫名地回响着一个男子带笑的声音。
“嗯，我是坏人。所以你更应该好好养足精神，打败我这个坏人。”
我不由自主地从景玚手里接过沉香，将它送到鼻子前，嗅了嗅，一股熟悉的菡萏香味萦绕不去。耳畔那两个声音愈发清晰起来。是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香是不是有毒？”
“是啊。”
“我才不怕死。”
“真正的勇敢，不是不怕死。而是在明知死路一条的前提下，还能不放弃希望。”
我扶着头，努力地回想，却只有一些零丁的话语不断反复着。景玚过来扶住了我的胳膊，一脸关切。我咬着牙根，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七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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