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长相思》四月闲水

29、第六章（7）

　　此时裕王府里已然乱成一团。跟小郡主每日绝食上吊不要嫁进宫的闹腾相比，少了一个丫头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更何况，听景玚的意思，小郡主那边以为我留在了宫里，景玚这厢以为我在小郡主那里。于是乎，便如此蒙混过关了。
　　这几日景玚仍是一副卧病的姿态，每日只捏着笔杆子坐在案前恍惚着，显得颇是颓然。莫约是因为小郡主不愿意嫁来吧，我心下思忖着。
　　每次我去看他的时候，他也不愿意抬头看我一眼。只顾低着头看着折子，拿在手里，却半天也不落一个字。我轻轻放下茶盏，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劝慰，望着窗子外头飘摇的落叶，轻叹一声，顾自出去了。
　　日子过的倒颇是宁静。

　　一日，我正立在院子里望着那株梅树出神，感觉背上忽地添了件儿衣裳。转身一看，却是景玚站在我的身旁，神情瞧不出悲喜，淡淡道：“你总不知道照顾自己。”
　　一阵萧飒的秋风卷了落叶转眼间飘忽无踪，我偏头望着景玚清减了许多的身形，琢磨着这“总”字从何说起。景玚目光深沉地将我望了一眼，沉了眼色，转身回了屋子。临走前，踌躇了半晌，终于定定地看着我，道：“站一会儿就回屋子里来吧，你身子弱。”声音有些颤抖。
　　我心下一惊，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我颇有些局促不安，朝远处胡乱望了几眼，一路忐忑地回了房间。重重地坐在凳子上，脑子里乱得很。
　　这几日，景玚的病也去了大半，我担着的心也该落了。本不该在东宫多过叨扰，无奈一想到若是回了裕王府，又是一番事。如此一想，着实很费心神。这厢景玚也没说教我回去，我便得过且过地在东宫磨蹭了许多日子。
　　然而我心里始终放心不下。听凤栖宫的宫女绿幺说，前日裕王妃进宫觐见太后，出来的时候脸上挂了泪痕。桂嬷嬷跟着宽慰了几句，教王妃想开些，回来时也忍不住叹息几句。看来小郡主这些日子颇是辛苦。
　　我已然没有初到凡间时那股子新奇且轻松的心情了。近来发生的许多事总令人心里一阵阵难过，每每看到景玚闪烁的眼神，总觉得慌得很。
　　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以前我以为，帝君是很可怜的。失了心尖上的人，还要受着千年情劫。我又和那位风宁上神长得颇有几分神似，所以才萌生了助他一世安好无忧的念头。可自打到了凡间以后，事情和我想的大相径庭。难道是这凡人的心思太过复杂，纵使我在石头里窥了千年的凡尘人事，却始终看不透。
　　我本不是喜欢做事半途而废的神仙，可近来总有些不详的预感。景玚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似乎沉淀了太多的东西，我看不懂，我也不想懂。
　　我叹了一口气，转身往景玚的书房走去。

　　边走边在心里盘算着，此番跟他告个别，就说往裕王府里去了，他自是没什么理由好阻拦的。然后就直接回了地府吧。
　　前后想了想，觉得这个谎话很是圆满，却仍旧心虚地一路心怦怦跳个不停。到了房前，门是开着的，他却不在房里。
　　我长舒了一口气。
　　最后终于在林子里那棵桃树下，寻到了他的身影。坛子里的酒已经没了一半，我望着他颓然的身形，不禁叹了一口气。“你莫担心，郡主她虽是一时想不通，总归有回心转意的一天。你且照顾好自己，莫伤了身子。”我思忖着这话说的十分体面，满眼亲切地将他望着。
　　他身形忽地一滞，嘴角抽了抽，手里的酒坛子也抖了一抖。
　　我有些局促不安。

　　半晌，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眯着眼睛将我望着，“在你心里，是这样想的？”说罢伸着胳膊，覆上了我的手。手指冰凉，手心倒是温热的。我瞧着他微醺的意味，苦笑着想，这位没半分酒量的太子殿下，莫约又是醉了。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抽回了手，迎着风又灌了一脖子的酒。我阻止不及，看着他濡湿了的领口在寒风中微微颤着，有些心疼。
　　只听嘴里喃喃道：“兄弟之情，君臣之义，自古难以两全。怕的只是，千年以后，史笔如刀。”脑袋晃了晃，一头栽到了老桃树的书根子下。我无奈地舒了一口气，托着下巴将他望着。
　　他长得很是乃看，怎地郡主就是没看上呢，不禁又唏嘘一回。

　　翌日酒醒，景玚见了我，脖子一红，面上十分过不去，转身就要走。我拉住了他的衣袖，在他惊愕的目光下将一碗醒酒汤递给了他，甚是从容道：“这次没有乱放东西，你且放心喝吧。”说罢偏过头去。
　　他愣了一愣，扬起脖子，将汤吞得一滴不剩。我斜着眼睛望了他一眼，微微有些笑意。
　　他试探似的瞥了我一眼，小心翼翼道：“父皇封了小月做太子侧妃，封号月华夫人。过几日，她就要嫁到宫里来了。”说罢一脸期待地将我望着。
　　我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神情，虚扶着景玚的胳膊，凄切道：“太子殿下，此番强娶良家妇女，实在非你所愿，我很理解你的。”
　　听罢，景玚脸一黑，咬着嘴唇不做声。我把刚才那句话复又在脑袋里过了一遍，着实没什么问题，遂作出一副理直气壮的形状，瞪着眼睛和他对望着。
　　半晌，景玚似是觉察到这情形十分尴尬，和他平素高高在上的形象十分不符。垂了垂眼角，清咳一声，道：“若是我不愿娶她呢？”
　　我心里一颤，张着嘴巴将他瞅着，他意味不明地冲我一笑，我哆哆嗦嗦的皱了皱眉头。“殿下真是说笑了，说笑了。”说罢呵呵干笑两声。
　　景玚一脸真诚地望着我，凑近我道：“没开玩笑。”
　　我脸皮红了红，转着眼珠子，不知怎么接下去。半晌，景玚依旧笑咪咪地将我望着，我手一哆嗦，磕巴着一张脸，做出一副狗腿形状道：“那，那就不娶了吧。”说罢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他眉头舒展，做出很难为的样子，道：“我知道平安你不希望我娶小郡主，可此番关乎天家体面，该如何是好？”说罢眨了眨眼睛，甚是真诚。
　　我咽下一口将要喷出的老血，耷拉着脑袋。
　　我真的没有不希望你娶小郡主。我可希望了。要不我干嘛巴巴从地府跑到你这里来？就是为了你能娶到小郡主啊！
　　他竟然以为我不希望他娶小郡主……我直着眼睛将他望着，这是怎样奇异的思维方式啊。

　　他似是没看到一般，继续自说自话着：“所以你可一定得帮我想个办法出来。”神情十分壮烈。
　　我脑袋一热，竟把小郡主大婚之夜跟彦和私奔的戏码一一跟景玚透露了出来。景玚听了频频点头，目光很是赞许。
　　我不禁又是一叹。这司命神君的本事也忒大了些，真是左右都逃不过的命数。无论我怎么做，不过是推进这事情往它原本的路子上发展，最终还是到了这一步。
　　景玚听了却甚是满意，殷殷道：“平安你待我真好，连这避婚的计谋都帮我想好了。”说罢甚是温情地望着我，又道：“平安你对我如此推心置腹，我心下甚是感动。以后便不要以太子相称了，随小月一起叫我阿景便是。”
　　我吞了吞口水，看着他眼角眉梢满满的笑意，背后拂过一阵冷风，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这太子殿下明明是想好了的，此番不过是套我的话罢了。我纠结着眉头长叹了一口气。
　　之前怎的没人告诉我，这帝君还有如此腹黑而奸诈的时候。我深深地觉得，我被算计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听着宫墙外的梆子声，一路来到了裕王府。跟管家解释半天，前几日因着给太后做的香囊样子没有完工，所以耽搁了，才会没有及时赶回来。管家戳着我的脑门子连连数落，我低着头应着。
　　随后管家把我领到了郡主房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房门上的锁。留出一丝小缝，转过身来教我进去。我苦着脸望着管家，管家无奈又微微将门打开了点，终于千辛万苦地挤了进去。
　　小郡主嘟着嘴坐在床上，幽幽地将我望了一眼，遂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
　　我陪笑着坐在她身边，殷殷解释了半天。此番是为了她逃婚的事在跟太子殿下商议，故而来迟了，又把商量好的计策跟她说了一遍。
　　等到大婚那天，东宫一场大火，再加上个冒名顶替的人，小郡主便可以顺利成章地跟彦和做一对江湖鸳鸯去了。
　　听罢，小郡主转过身来，脸上也渐渐晴朗起来，我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一边帮她梳洗，一边交待些出逃的细节。小郡主眼睛闪着光，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句。
　　梳洗完毕，我去唤来管家开了门。管家将信将疑的，小心翼翼地盯着小郡主。

　　到前厅见了裕王爷，王爷自是喜出望外，还以为自家闺女终于想通了，老泪纵横地抽噎着。小郡主盈盈一拜，声音也有些哽咽。我知道，她是十分真心的。如此一去，以后便再也见不到家人了。不知王爷和王妃听闻女儿葬身火海之时，该是多么的肝肠寸断。
　　我揉了揉眉心骨，这人间多少事，当真十分麻烦。

　　回到宫中，跟景玚汇报了情况，朝着他甚是心虚地笑了笑。看来此番是凑不成他和小郡主的亲事了，实在不行，大不了我留在这宫里陪他，保他一世平安喜乐也是好的。
　　我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再看景玚，他似是很欢喜。
　　也罢，不过是人间一世，我便舍命陪君子了吧。

作者有话说

　　妹纸们女生节快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