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长相思》四月闲水

28、第六章（6）

　　次日清晨，彦和携着小郡主早早来到了明政殿前。我左右张望一回，也没瞧见景玚的影子，只好作罢。耸了耸肩，甚是恭顺地跟在郡主后头。
　　第一场比试是彦和对阵那只断袖。

　　这厢台下乌压压坐满了朝中文武大臣，想是皇帝颇希望景玚在这场上威风一把。我伸长脖子四处瞧了瞧。前方小郡主捏着袖子揩了彦和额角的汗，甚是亲切地对他道：“听说那个裴家少爷平日里行径甚是孟浪，想必也没什么真才实学的，你且放宽心。”彦和面上甚是苦涩地笑了笑，转身登上了台子。
　　我这才知晓，原来第一场是彦和与那断袖的比试，第二场才是景玚。
　　据说此番跟景玚比试的那个“才俊”是彭城县令家的公子，名叫徐言的。又听说这徐言本来并不甚出众，自然也不是各大赌坊押注的热门人选。可自从他昨日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拼到如今，莫约会有不少人跟风把银子押在了他身上。不过，这些与我并不相干。
　　我打了个哈欠，伺候着郡主落了座。也提不起什么精神来，耷拉着脑袋站在郡主身后。

　　彦和今日穿了一身青衣，本来应该是很精神的模样，可无端让人感觉有些颓败。我瞥了一眼小郡主欢欣鼓舞的神情，又盯了他半晌，仍旧很弄不明白他这股子消沉之气是从何而起。
　　远远望着他在台子上站了许久，那断袖却依旧没有出现，他神情有些尴尬且局促。台下的小声议论最后终于传到了这明政殿前，皇帝沉了沉眼色，脸上十分挂不住。
　　我略有些幸灾乐祸地望着台上孤零零站着的彦和大将军，甚是同情地将他望着。蓦然想到，那断袖莫不是还在那血枫林没绕出来，不禁咋舌。低了低头，轻轻咳了一声，很是过意不去。
　　皇帝终于还是忍不住，铁青着一张脸，宣布彦和直接进入下一轮，取消了那断袖的比赛资格。小郡主眉角弯弯朝着彦和一笑，彦和扯了扯嘴角，笑容却很是苦涩。我甚是理解地望了他一眼，这番“不战而胜”对于一个鲜衣怒马的大将军来说，着实有些灰头土脸，十分令人难堪。
　　彦和往郡主身旁落了座。随着太监尖尖的嗓音，皇帝煞是满意地瞧着另一方台子。一个穿了一身黑色短衣的男子目光坚毅地站在台子一边，应该就是那位徐言公子。只见那徐言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自然也看不出是喜是悲。能坚持到现在，莫约是该高兴的吧，我摸了摸鼻子。
　　望了半晌，才见景玚慢慢地走出来。
　　开始时看着景玚缓慢而庄重的步子，我还道他此番是成竹在胸，不禁为他高兴一把。仔细一看，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景玚脸色苍白得骇人，身形似乎也清减了许多。咳嗽一声，却用袖口压住了唇。看他强打着的精神，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比试开始了，徐言出招十分凌厉，招招攻向景玚的要害。虽然每次景玚都能勉强躲开，却渐渐显得体力不支起来。皇帝沉着眼皮子，脸上颇有愠色。我绞着衣袖，又是着急又是害怕。
　　那徐言出手忒狠了些。

　　眼看景玚被徐言逼到了台子的一角，台下发出一阵惊呼，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想了想，终是没忍住，提了一口仙气，注入了景玚体内。

　　台下的人终是松了一口气，皇帝的脸色也渐渐缓和起来。
　　我却不能这般轻松。抬眼看着天色，远方一道乌云被风驱赶着向皇宫方向卷来。我吞了吞口水，莫约是天雷近了。在凡人面前擅用仙术，依律要生受一道天雷。前两次平安无事，已经算是天恩浩荡了，如今看来是躲不过了。
　　我悄悄从人群中挤出去，想寻个清净的地儿。这种被雷劈的尴尬场景，要是被人看到了，怕是狼狈的很。

　　“你不要命了？！”刚走到一个僻静的所在，就看见师父火急火燎地奔过来。他这句话说得又是着急，又是责怪。我心里很不好受，眼泪簌簌往下掉：“徒儿只是觉得，一道天雷，徒儿承受得住。”说罢朝着师父努力笑了笑，不过这模样，应该是比哭还难看罢，我心里想着。
　　师父脸上的愠色更甚，我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他提着领子，一路回到了青峰山。师父把我扔进了大殿里，甩给我一本经书，转身锁了房门。经书上掠着一层金光，熠熠生辉。
　　我自然知道师父要做什么，哭喊着想让师父把门打开。挣扎了半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只恨自己在山上的日子颇是没用，如今还要连累师父。

　　半晌，天雷终于消散。我抱着手里的经书，蜷缩在角落里。扒着窗子，却什么也没看见。未几，门上响起了锁被打开的声音。我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痕，爬到门前，却只看见了星罗师兄一脸疲惫地站在门前。
　　我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来到师父房前。
　　“师父，你让我看看你可好？”任我在房外兜兜转转，眼泪鼻涕糊满了衣襟，形状十分狼狈，星罗师兄紧紧守着师父的房门，愣是不让我进去。
　　星罗十分无奈地将我望着，道：“师妹，听师傅说，那位太子殿下之前误吃了咱们青峰山的丹药，虚不受补，才会身体更加虚弱。”我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知说什么好。
　　星罗又道：“我掐指算了算，那景玚太子这会子恐怕伤得厉害，你该回去看他一遭了，师父这头有我，你莫担心。”
　　此时屋里传出了师父的声音，“小三子，你还能别哭了，你哭得为师十分心烦意乱的。”我听得了师父的声音，明显是中气不足的症状，哭得更凶了。
　　“星罗，你把这三丫头给我扔下山去。”说罢又咳嗽不止。
　　我哭着喊着，抱住庭中那颗菩提树不松手。星罗显是十分为难，无奈师命难为，他又是极听话而又迂腐的，当即掰开我的手指，很是豪迈地把我从后山扔了下去。
　　我甚是狼狈地摔在了后山的山脚下，爬起来擦了擦眼泪，心下知道师父是怕我担心。何况此番就算留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忽地想到那玉鼎真人同师父交情似是很好，急急捏了个诀，往玉泉山拜了个帖。
　　玉鼎真人闻言，脸色一变，随即拿了一个药箱，往青峰山飞去。我讨了几味药材，打算去看看景玚如何了。临行时，被玉鼎真人狠狠剜了一眼，我自知心虚，不敢抬头看他，急匆匆地朝皇宫去了。

　　回到宫里，就听到几个小丫头窃窃私语。
　　一说本来景玚贵为太子，自然不会有人跟他抢这个第一的名头的。可那个徐言也忒不知死活，竟然拼了命似的要打败这位太子殿下。皇帝震怒，估计以后这彭城令的官位也难保。
　　另一个接了话，点头道：“还是彦和将军有眼色，决赛时顺理成章地输给了太子殿下，这以后才是官运亨通。”
　　旁边一个翠色衫子的丫头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听说了没有，那个小郡主死活不要嫁给咱们太子殿下。这厢裕王府里闹得厉害呢。”
　　几个丫头唏嘘一番，便各自散去了。

　　我躲在假山后头，听得心里颇不是滋味。人家是皇帝心尖儿上的太子殿下，我却巴巴地怕这第一被他人得去了，怕小郡主被他人娶了去。做了这许多荒唐事，还白白连累了师父，着实十分混帐。
　　揣了怀里的几包药，左右他此番受伤，着实跟我胡乱给他煮汤脱不了干系。只是为了帝君这一趟劫难，连累了许多人。我心一横，决意把这药交给景玚，以后便不去管他这些事了。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东宫，房里十分安静。顺着窗户往里一望，景玚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我看了心里咯噔一下，不是说没人跟他抢这第一吗，怎么还会伤得这样重。急急走到屋里，急地忘记压住步子。
　　他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睁开了眼。“你回来啦？”挣扎着起身，眼里透出一丝欣喜来。
　　我没好气地将药塞到他的怀里，道：“你明明就不会输，干嘛做出这样一副模样，白白叫人担心。”看着他如今的模样，蓦地又有些心疼。
　　我心里酸酸的，将这念头飞快地抛在脑后。如今他是太子，已然不需要我的担心。以后他是青华帝君，自然更不需要我这个小仙的照拂。不知自己心里这番自作多情的悲悯是从何而起。
　　景玚自然是不知道我这一番心里活动，抬起头将我望着，“你……担心？”眉间似乎有些温情，让我有一瞬间晃了神。
　　我敛了敛心神，这景玚，分明没有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我将要说话，却见他将手伸到了我的额前。我愣了愣，惊讶地将他望着。
　　他叹了一口气，抬起的手，终是放下了。“对不起。”他抿了抿嘴唇，轻轻道：“只是，天家威严，不容有失……我，没有选择。”
　　我坐在床边，和他相对无言。半晌，勉强扯出一个笑，轻道：“你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他伸手拉住了我一只袖子，我心里有些慌，还是挣开了，转身逃也似地跑开。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叹息，随着我的脚步，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