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长相思》四月闲水

27、第六章（5）

　　明儿就是比武的日子了，我这一夜睡得颇不安稳，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里是一片荒凉嶙峋的山石，天地间灰蒙蒙的，远处一片海水显得十分清明，海的那边却是戾气萦绕。却见一个男子身穿战衣，怀里抱着一个红衣女孩从那戾气中冲了出来。
　　倏地画面一转，百万军中，穿魂透骨的一根根钉子嵌入那女子的身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微湿的鬓角有几根头发贴在额上。一阵风吹来，带着菡萏的残香，身下蓦地一冷，我掖了掖被角，复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帮小郡主梳洗毕了，便伴着她往那比赛的场子去了。
　　皇帝此番选了个好地方，将两个擂台设在了明政殿前的一方空地上。这明政殿乃是皇帝平日里接见群臣的地方，妙处在于，要想进得这个殿，须得经过九九八十一级台阶。
　　平日里一众老臣常常抱怨成天拾级而上十分辛苦，今日用来观看比赛确是颇为便宜。纵使那搭起的两方擂台十分高，却也高不过这明政殿的台阶去。坐在上面，颇有些高屋建瓴、居高临下的兴味来。
　　托小郡主的福，我也能站在这明政殿前观战。

　　前几轮景玚和彦和都甚是轻松地解决掉了各自的对手，我接过郡主递给我的一包蜜饯，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众的“才俊”们也确实有两下子。不过身子骨还是弱了些。我瞥了一眼小郡主，发现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彦和。在场上时盯着也就罢了，就连彦和下来整理靴子的时候也是巴巴地将他望着，目光甚是荡漾。
　　我心下略有些不忿，抬眼望向了另一边擂台的景玚。他今儿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裳，剑法凌厉，眉角却是平静而清冷的。
　　我愣愣地看着他，心头忽然生出些寂灭的感慨来。帝君大人戎马一生，为了天下苍生竭尽心力，偏生在情路上坎坷。我叹了口气，心里却无端生出几许悲戚。
　　不过几个回合，那些个花拳绣腿的“才俊”们一个个都忙不迭地被淘汰出去，却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在台下磕着瓜子。

　　不知不觉到了正午，擂台上仅剩了四个人。太子大人和彦和将军自不必说，没想到那断袖竟也能坚持到现在，前日还真是小觑了他。皇帝心下大悦，又要大宴群臣，上午被淘汰的“才俊”们都在应邀之列。彦和和景玚因为还要准备明日的决赛，就早早告辞回了宫里，那只断袖也很不知羞耻地跟了上来。
　　这厢郡主大人急急地拉着我，一路小跑着到了厨房。把里边的人都赶了出去，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将我望着。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在她殷殷的目光注视下，拾掇出一锅鸡汤来。郡主柔顺地倚在灶台旁，不时亲切地帮我擦擦汗，我心下颤了颤，十分局促。
　　屋外起了大风，吹得窗棂咯吱作响。郡主已然心满意足地端着鸡汤离开了，我关了门，略往领口里缩了缩。望着还剩了许多的食材，略想了想。遂抄起灶台边的一只砂锅，用水略冲了两下，坐上小半锅水，收拾了几根人参鹿茸，还有特特从司药局要来的几钱首乌和灵芝。
　　我巴巴地守着火，看着那锅咕嘟咕嘟地熬了一个多时辰，末了特地往里边儿加了几粒小药丸，是曾经玉鼎真人留在青峰山的。师父没有吃完，又说我天生命格崎岖，遂将剩下的几粒药丸尽数甩给了我。
　　据说是用盘古开天时混沌青莲孕育的一颗莲子炼成，应该是很补的吧，我摸了摸头。
　　未几，将汤里边未熬化的渣滓滤了出去，盛在一方白瓷盅里。
　　端着汤行在路上，却又遇见了那只断袖。大秋天的还摇了把折扇，真是热得很，我不禁腹诽道。略偏了步子，想要从他身旁侧过去。
　　“哟，这不是裕王府的平安姑娘嘛，此番这是要往哪里去啊？”一不留神，这厮挡在我的身前，我往前一仰，登时跌倒在这断袖怀里。断袖也不伸手扶一把，我担心汤洒出来，只得抱着他不松手，甚是狼狈。
　　断袖似笑非笑地将我望着，这才伸手虚扶了我一把，我急忙站起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挑了挑眉毛，道：“平安姑娘这么急切地要往本公子的怀里扑，要不改日本公子跟裕王爷讨了你去？”
　　我心里抖了抖，呵呵干笑两声，脸上堆出一个甚是亲切的狗腿形状：“裴公子说笑了，说笑了。”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脸上笑意更浓，道：“本公子可不是说笑，太子素来喜欢清静，我这厢帮他收了你这个聒噪的小丫头，也算美事一桩。”
　　我手不由地抖了一抖，心下又是一颤。哆哆嗦嗦地回想一番，着实未曾聒噪过。正想反驳一番，却被断袖捉住了一只手，深情款款道：“平安你说可好？”我赶忙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紧，动弹不得。一番惊吓之下，胡乱对他使了个定身咒，落荒而逃。差点被一个断袖给轻薄了。

　　到了景玚房中，他坐在榻上正了正衣冠，头发稍稍有些乱，似是刚刚睡醒的模样。我心里莫名有些慌乱，脸皮子又要发烧。匆匆忙忙地从食盒里拿出碗，倒了些汤水，景玚从善如流地接了过去。
　　喝了两口，他抬起头，问道：“前日里，小月带来的鱼汤是你做的吧？”我点点头，忽又急忙摇头：“不，不是，我只是给郡主帮忙而已。”
　　景玚若有所思地将我望了一眼，蓦地笑了一笑，神情分明有些苦涩。我道是汤熬的不甚好，遂急忙问道：“可是苦了？”景玚摇摇头，把剩下的汤汁喝得一滴不剩。我心满意足地冲他笑了笑，收拾着调羹，轻轻地从外面把门带上。
　　回到厨房，却吓了一跳。却见师父斜倚在灶台旁，手里拿着刚刚用来煮药膳，还未及洗的砂锅，漫不经心地闻了闻。
　　我惊喜地跑到师父跟前，甚是亲热地环住了他的一只手臂，道：“师父，你怎地来了？”
　　师父放下手中的紫砂锅，戳了戳我的脑门，道：“我要是不来，还不知你要闯多少祸。”说罢佯装生气，朝我皱了皱眉头。
　　我堆起笑容，腆着脸道：“哪有。”
　　“哪里没有？你难道不知道不可对凡人使用仙法的么？你刚刚那个定身咒是怎么回事？”
　　我愣了愣，脸上的狗腿笑容十分挂不住。刚刚被那断袖扰了一番，一时间竟又忘了这条规矩。也不知那断袖怎么样了，其实我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神仙，这厢该去探望一下被我定住了身的裴大公子。无奈在师父的高压眼光注视下，颇是局促。
　　半晌，扯了扯师父的衣角，弱弱道：“师父，你把那断……那位公子怎么了？”
　　师父神情有些尴尬，清咳了两声，轻描淡写道：“没怎么呀，不过是把他送到血枫林里转转罢了。”
　　血枫林是距京城不到二十里的一片林子，传说涿鹿之战中，黄帝请得天神助力，砍下了蚩尤首级，化为这一方血枫林。那一仗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从此血枫林就成了人们心中闹鬼的林子，没人敢进去。虽说是在近郊，可确是百姓口中的禁地。
　　我心下颤了颤，默默为断袖哀悼了一番。
　　“师父，你不是也对凡人使用仙法了么。”我朝着师父努努嘴，道：“按照凡人的说法，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师父你太没原则了。”
　　“其实你师父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师父摸了摸下巴，道：“为师我的原则就是，看心情。”顿了顿，眨巴着眼睛正经八百地解释道：“再说，我去血枫林看过了，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山妖鬼怪的，不过是传说罢了。”
　　就算没有什么山魈邪魅的，光是那一派黑漆漆的树影，就够吓人的了。想着想着，我幽幽地将师父望了一眼。

　　师父从灶台边起了身，拍了拍袖子上的浮尘，道：“你此番出来了，却不知地府里可是忙得很哟。”说罢悠悠地瞥了我一眼，又道：“这天降魔星重回世间，哪里肯善罢甘休，若是不能早日找到他，恐怕天地又是一场浩劫。”
　　听到这话，我心里有些担心，又有着不大认同。摸着颈上的那方木雕，心里乱得很。见状，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宽慰道：“前儿我抽空往地府里走了一趟。其实照我说，纵使找到执僭天又能怎样，也不一定有把握抓得住他。”
　　“你且不必太忧心，先好好待着。眼下之计，须得青华归位，方才能把那执僭天捉回去。”顿了顿，又道：“我这厢去找紫微大帝商议一下，看看能不能将青华的劫数化了。”
　　我抓着师父的衣角擦了把眼泪，万分感激涕零地冲着他点点头。师父见了很是受用，悠悠飘然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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