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长相思》四月闲水

26、第六章（4）

　　秋日里愈加萧索了，比武的日期也近了。眼见近来宫里来来往往的人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我方知原来这皇帝倒是个有度量的。也不怕自己的爱妃看了这许多“才俊”生出什么别样心思来，就由着这一方青年们在宫内走动。
　　那日我折了院子里几枝西府海棠插到书房里头，又看见那裴如风赖着脸皮子往景玚的书桌子旁边蹭，我心下颇为不忿。无奈郡主大人忒不争气，一早地又跟在彦和的屁股后头会客去了，十分不矜持。
　　我将那瓶子里枯萎的枝子拣了出来，瞥了一眼端坐在桌前的景玚，一脸的憔悴颓败，看来被这断袖缠了这几日，着实很是费心神。将新鲜的海棠枝子放进瓶中，心满意足地理了理叶子，出门前似乎看到景玚抬头朝我望了一眼。
　　本来依我的意思，这几日前院的桂花开得正好，怎奈听闻太子大人嫌那味道太过浓烈。所以东宫的丫头们就替太子大人做了个人情，把那桂花枝子折了送到各宫娘娘那里去做了头油，残存的几枝也吩咐司膳房做成了糕点。可怜几株桂花树，枝桠光秃秃的，甚是凄凉。
　　忽地想起小郡主交待要我去寻些个做饭的物什，我扔了枯枝，擦擦手，就要往司膳房去。

　　路上又擦肩而过了几位所谓“才俊”，行至御花园处，更加热闹起来，一声声高朋、兄台的时不时飘入耳中。菩提树下，几个人围坐一团，流觞曲水，吟诗作对。来往的宫娥三三两两的，瞥着那群席地而坐的各色衫子们，掩着嘴不知在说些什么。花园里是凡衰颓了的花草也早已被尽数除去，换上的都是些耐寒的品类，一片生机盎然的，倒是颇有些春日里踏青的兴味。
　　我心下惊诧一番，此番举行的是比武大赛，怎地宫中这处处的“才俊”们都是一副书生模样。虽说凡间世家大族的公子们也都是从小习武，可看这一个个花拳绣腿的样子，实在想不出他们能有多大气力。
　　忽然心头一亮，这皇帝倒还是个护短的，此番从各州县选出来的这些个参赛选手们一个个文文弱弱的，自然是想让自家儿子的胜算更大一些。我点点头，发觉最近自己头脑倒是灵光了许多，又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闻得身后的脚步声，我微微转头望了一眼，却见那只断袖趟过花丛急急朝我走来，没好气道：“你，不是东宫的吗？去，给爷找支紫毫的笔来。”断袖今日着了一身广袖白袍，我小心地取下了挂在他袖口的半朵木芙蓉，惋惜道：“可惜了这一朵护城花。”将他望了一眼，道：“这木芙蓉又称断肠草，裴公子要小心些才是。”遂提着藤篮准备走开。
　　断袖颇是不忿，叉着腰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脾气来，“喂，你没听到爷说的吗？给爷找一支前儿南疆进贡的紫毫笔来，这可是太子爷要用。”语气十分不讨人喜欢。

　　那南疆进贡的紫毫可是稀罕之物，前儿镇南王来京的时候，特特送来三只笔，据说是打猎时得的火兔毛制成的。据说那火兔乃是上古时期的神物，通体火红，而其额间有三点紫色的毛，煞是好看。火兔难得，而额间那三束紫毛更是千金难求，镇南王得了也不敢私藏，特地制成三支紫毫笔献给了皇帝。皇帝见了欢喜非常，留了两支在自己身旁，一支送给了景玚。
　　此番景玚教他出来找紫毫，很明显就是想把他支出去一会儿。想到太子殿下一脸憔悴加无奈的神情，顿时心底的同情泛滥成灾。
　　我甚是嫌弃地将他望了一眼，呵呵干笑两声，瞅着手里的木莲道：“实在不是没听到爷的话，一来那紫毫笔十分难寻，宫里的几支在内务府那边儿存着，平安去了，自是寻不来的，须得公子亲自去了才好；二则平安是裕王府的丫头，并非是什么东宫的奴婢。平安得空了就在宫里头帮帮忙，倒还没有人差遣平安。”
　　那断袖眼睛一瞪，看着他一副将要七窍生烟的样子，我顿了顿，又道：“再者，这宫里就连太子也从未在平安面前自称过爷，所以裴公子还是改了口罢，免得被有心人听到了，说些个有的没的。”眼看这断袖又要发怒，我赶忙冲他扯了扯嘴角，说了句“公子快去寻了那紫毫吧，太子还等着呢。”抬脚就要溜。
　　断袖鼻孔里头哼了一声，狠狠地瞅了我一眼，遂拂袖朝着内务司的方向走去，那一双靴子在地上蹭的哗哗响。我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那靴子上绣着暗线花纹，看起来花了不少的心思，真是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感慨一番后，又朝着司膳房那边过去。

　　花了好大的气力，才把小郡主要的一应物什找齐全了。我拿着手里的单子，一一点对了一遍后，把东西交给了司膳房的福顺和福祥，嘱咐他们把东西搬到东宫的长乐殿，这厢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这两日比赛就开始了，郡主巴巴地要给彦和炖汤补补身子。看着单子上一应的鲍参翅肚、乌鸡鲫鱼，我吞了吞口水，着实是很补。
　　晚上郡主回来，就钻进了东宫的小厨房忙活起来，左手一本书，右手拿着锅铲，一副指点江山的形状。我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啧啧称赞我们郡主真的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握得了笔杆，挥得起锅铲”。郡主听了喜不自胜，一不留神手一抖，把书本掉进了锅里，搅了一锅的清水。
　　郡主赶忙用筷子把书夹了出来，脸色有些讪讪的，我很是识趣地抓着一把瓜子，轻轻地把门从外面带上。
　　坐在东宫门口的门槛上，看来来往往的宫人解闷儿。一直到日落西山，才看到那断袖气急败坏地往我这边儿走来，临进门时撇着嘴瞪了我一眼，朝我哼了一声，我只假装没看见。不多久，又见那断袖气急败坏地走了出去。我煞是自得地倚在门框上，悠悠然伸了个懒腰，瞥见那断袖皱着的眉头，不禁好笑。
　　太子殿下早就出门了，不过这断袖既没问我，我也没必要巴巴地告诉他太子殿下是去了皇后的承乾宫避难吃茶去了，我一脸同情地将他望了一眼，抬腿往厨房看小郡主折腾地怎么样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还是被郡主大人的厨艺惊诧了一把。看着厨房里一副鸡飞蛋打的混乱样子，我无奈地垂了眼皮。小郡主一脸颓然地坐在我的小板凳上，托着腮帮子出神，旁边还有一本烧了一半的书。
　　这个时候我本应该上前摸摸郡主的头，安抚一下少女受伤的小心脏。愣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糟蹋了这些个粮食……”
　　郡主一愣，顿时眼里积了一包的泪花儿，扁了嘴将我望着。我抽了抽鼻子，赶忙打着哈哈，“郡主这是初次涉足厨房界，自然是生疏了些，等过几日，过几日就好了。”
　　这厢郡主更委屈了，嘟着小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可今日我跟彦和说好了要做菜给他尝尝的。”说罢又一脸无赖地看着我。
　　我略一思索，道：“我看郡主也做了些东西，不如我来收拾收拾，拣出一道菜来如何？”郡主点了点头。我又道：“不过，郡主你也应我一桩事，今天晚饭的时候不要说是特特做给彦和将军吃的。”
　　郡主先是有些疑惑，复又很是理解点点头，脸上生出一片红晕，嗫嚅道：“是了，阿娘也说过，女孩子要矜持些的。”说罢抹了抹眼角，沉痛地拉过我的手，道：“平安，就拜托你了。”我坚定而恳切地看了她一眼。

　　收拾了灶台，我很是熟练地忙活起来。跟在师父身后那么久，如果连做菜什么的还不会的吧，每次背不出心法被师父处罚的时候可就不那么好蒙混过关了。
　　晚上吃饭，席间颇为和谐，郡主一脸感激地冲我笑笑，端着熬得乳白的鲫鱼汤上了桌。很是配合，也没有说什么是为彦和特别准备的。不过将军大人倒是一副颇为了然的样子，温情脉脉地瞄了郡主一眼。
　　我抬眼看了看景玚，却见他眉头皱了皱，道：“小月，这汤真是你煮的？”小郡主愣了一下，道：“啊，是啊？怎么了，味道不好么？”景玚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手里的汤，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天边却无端响起了一道闷雷，唬了郡主一跳，我连忙去关了窗户，回来时却对上了景玚一双探询的眼。我嘴角扯出一个笑，刚要抬脚出门端下一道菜来，却被景玚叫住了。
　　“平安，你，坐下一同吃吧，也忙了一天了。”他的声音淡淡的，却让人抗拒不得。我磨磨蹭蹭勉强挪到了位子上，感受到席间齐刷刷的两道目光，很有些尴尬的神色。小郡主扯了扯我的衣角，朝我使了个颜色，眉见颇有些调笑的意味。我呵呵干笑两声，低头扒着碗里的饭，也不知什么滋味。
　　一顿饭就在这种莫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