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长相思》四月闲水

16、第四章（4）

　　翌日，时隔半月没有在大殿露面的师父，终于在早课的时候华丽现身。广袖峨冠，笑意浅浅地坐在上首。
　　弟子们陆陆续续地都来了，恭恭敬敬地盘腿坐在垫子上，我照例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来。
　　星罗也来了，上前行了礼，师父对他点了点头，却把目光移到了我的身上。星罗见状，也顺着师父的眼光看了过来。
　　我坐在角落里，感觉到似乎有两道齐刷刷的目光向我看来，我决定，继续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抬头。谁知星罗那个没眼色的家伙居然跑到了我的跟前儿，“师妹啊。”
　　“啊，”我假装刚刚发现，“师兄？好巧啊。”对他傻呵呵地笑笑，企图蒙混过关。
　　“师妹到前面去坐吧。”
　　“啊，”我继续打着哈哈，“我觉得挺好的，嗯，真的，在这儿坐着挺好的。”
　　顺便加了一句：“我不是一直都坐这里嘛。”
　　星罗连忙摇头，附耳道：“之前师父不在，也没有正式跟大家介绍你，所以我就由着你先坐在这儿。今天这情况，显然你得到前面去啊。”

　　我心里叫苦不迭。听星罗师兄这意思，敢情师父今儿还要正式介绍我一番。我一向不喜欢出风头，遇到事情可是能躲则躲，一直安安分分地当个小透明。看这情形，今天我这透明人是当不成了。
　　星罗看我不说话，安慰道：“没事的，师父不严厉的。”
　　我看着星罗关切的神情，一下子泻了气。我其实……我其实不是怕师父严厉的……其实，师父要是严厉些倒好了。可师父总是那样，明明是九重天的上神，却每每给人是未及弱冠的少年的感觉。可每当我把他当成那个临邑街头的白衣少年，他却又会端出为人师尊的清冷神色来，让人捉摸不透。
　　最关键的是，我在心底，还是把他当成了那日为我解围的好心人。每次看到他，想到的都是那日他站在面馆前暖暖的笑容。还有初到大殿，他弯腰将我扶起的情形，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是祸躲不过，我还是硬着头皮跟着星罗坐到了师父的眼皮子底下。
　　“师父……”我上前微微行了礼，拖长了的尾音给人一种撒娇的感觉。
　　“怎么跑后面去了，为师都没看到你。”师父笑道。
　　我幽幽地望了师父一眼，明明是因为他的原因，星罗师兄才会去找我的，现在还说没看到。
　　师父一脸无辜地和我对视着，睫毛扑闪扑闪的。在强大的气场和电流下，我败下阵来，移过眼神看了别处，心里怨念不已。

　　早课终于开始了。师父的眼神缓缓扫过殿里的弟子，微微点了点头。弟子们坐在下面，一个个仰着头，恭敬地看着师父。
　　师父清了清嗓子，准备说话。
　　突然，师父的眼神落到了一个不明飞行物的身上。
　　座下的弟子们顺着师父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殿前。定睛一看，肃穆的大殿里，不知何时飞进来一只白鸽。
　　那白鸽仿佛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和自己超强的存在感，顿时表演欲爆棚。忽然飞了起来，以一个“踏月留香”的矫捷身形掠过众人头顶，又以一个“一苇渡江”，华丽丽地，姿态优雅地，撞上了大殿的横梁。
　　殿上的弟子们倒吸了一口气，有几个不忍心的还用手遮了眼睛。
　　“这笨鸟怎么就不能学聪明呢。”师父仪态万方地走下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昏过去的鸽子，放在手心，好一幅“美男护鸟图”。
　　正当弟子们为师父的拳拳爱心所感动时，只见师父从那白鸽的脚上取下一个小小的信笺。顺便，把那只倒霉鸽子扔到了地上。那只傻了吧唧的白鸽啪叽一声摔在地上，扑腾了两下。
　　大殿里顿时安静地连一根针的声音掉落的声音都听得清，一堆弟子目瞪口呆，似乎有一滴冷汗从天灵盖滑过。
　　师父看完了信，眉梢露出一副愉快的神情。拎起鸽子的一只脚，往它嘴里塞了一粒红红的丹药。那鸽子立即扑腾了翅膀，飞了出去。
　　弟子们纷纷送了一口气，他们的师尊还是关爱众生的，只不过，手段稍稍暴力了一点。
　　我在下面苦笑着，看着这一人一鸟终于表演结束了，下面该上早课了吧。想到待会儿就要被师父拎出来当着三千弟子介绍，不禁揉了揉眉心骨。

　　“三丫头？”师父的声音传来。
　　不会吧，这么快……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大殿中间，背书似地道：“大家好，我叫三生，从小没见过父母，所以不知道多少岁。我……”
　　…………
　　咦，大家怎么这个眼神看着我……
　　“三生，你在做什么？”师父的眉毛皱成了一团。
　　“啊？”
　　“算了，”师父一脸无奈地看着我，“要不要随为师出去转转？”
　　“啊？”我脖子涨得通红，看着座下一群白豆腐探询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没问清楚，就忙不迭地答道：“去去！师父咱们走吧。”说完一溜烟跑出了大殿。
　　“星罗？”清虚看着脸颊绯红，落跑的小徒弟，转过头对星罗道。
　　“是，师父。”
　　“我出去一下，你来带一下早课。”
　　“是。”星罗恭恭敬敬地应道。

　　外面的空气清新多了，我伸了个懒腰。
　　“走吧。”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在我身边道。
　　“对了师父，我们要去哪儿啊？”
　　“天香楼。”
　　“啊？”我脸皮子又要发烧的趋势，“去那里干嘛呀？”
　　“刚刚小曼飞鸽传书，让为师过去一趟。”
　　敢情刚刚那只怂了吧唧的肥鸟还是只信鸽……想到天香楼里那些水蛇女人顾盼多情的样子，还有刚刚那只傲骄的臭屁傻白，我觉得她们生生侮辱了“飞鸽传书”这四个词。
　　“闭上眼睛。”
　　“啊？”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师父抓住了肩膀，飞到空中。
　　“害怕就闭上眼睛。”师父的声音混着风声，在我的耳畔回响。
　　师父带着我逐渐升高，青峰山在视野里逐渐模糊起来，只留给我们一个模糊的青翠远景。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炎方他一直嫌弃我的腾云技术，还讽刺我是跑江湖卖艺的把式。看了师父的腾云技艺，才知道什么才叫腾云。我的那点小把戏，顿时有种麻雀见了苍蝇的感觉。

　　忽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冰封的山头，在凛冽的云海里闪着寒光。
　　“师父你看，那个就是不周山吧？”我激动地指着那边。
　　师父忽然有些慌乱，抓住我的手松了一下。碰巧一阵狂风刮过，我被吹的七荤八素，眼见要掉下去，我大惊失色地尖叫起来。
　　师父一把抱住我，如墨的长发飘到我的脖子里，痒痒的。我惊魂未定地紧紧环着师父的腰，突然发现，师父宽大的袍子里，竟是空荡荡的，硌地我有些疼。瘦弱的身体怕是只剩下骨头了罢。
　　“师父……”我看着那双深深的眸子。
　　“没事，抓紧了。”师父云淡风轻地笑笑。
　　可我总觉得，师父一直是在用笑意还掩盖眼眸深处的悲伤。看着这样的师父，我微微有些心疼。
　　听星罗说，师父本是天庭的上仙，却不知为何到了这青峰山。我当时还笑着说，“还是师父有想法，占山为王多舒服。”，现在想来，恐怕师父在这几万年的岁月里，经历过的事情都是我们所想不到的。胡思乱想中，到了临邑。师父轻轻地把我放下了，不着痕迹地和我保持了一点距离。

　　天香楼里，林小曼一步一个莲花，摇曳生姿地向我们走来，恨不得一个步子扭三个弯。
　　我瞥了她一眼，嫉妒的小火苗蹭蹭往上冒。
　　本来还以为不过就是个女人，没曾想倒是个绝色的主。虽然生在青楼，却无一分的脂粉气，恐怕“倾国倾城”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也毫不为过。
　　我撅着嘴，难怪师父会出入这天香楼，都是林小曼这个大妖孽。
　　凭什么这个大妖孽还生得那么好看。看着我自己，跟她一比，就是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小不点，我心里越发郁结。
　　“清虚大人，你可也来了，人家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随即还很动情地挤出来几滴清泪，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人怜爱的紧。
　　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师父道很是配合地上前扶住，怜香惜玉道：“我这不是来了嘛，别哭了，啊？”
　　呕……

　　“对了，”美人儿擦擦眼泪，趁机往师父怀里蹭蹭，“我这次请你来，是给你看个东西。你进来。”说着就把师父往屋里拽。
　　我想跟上去，却生生被关在门外。
　　两人在屋里窃窃私语好久，转眼天都快黑了，我在房门外转悠来转悠去，也不见师父出来。屋里已经点上了灯，我忍不住，正要顺着窗缝往里张望，不想屋子里的灯一下子灭了。
　　我一想师父独自呆在那狐媚女人房里，孤男寡女，黑灯瞎火的，他们能干什么好事呢？我咬牙切齿地在屋外干瞪眼，肯定是那女人把灯吹灭的。
　　我一跺脚，冲进屋子里，大叫道：“师父，有危险！徒儿来救你！一边纵身奋力扑到床上，一阵噼里啪啦打碎东西的声音过后，是一个女人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我的胳膊！”
　　接着，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我定睛一看，屋子里桌椅倒了一地，那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大花瓶摔了个稀巴烂。
　　我挣扎着起身，林小曼哭丧着脸，抬着胳膊不敢动，师父站在床边，圆睁怒目地看着我。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