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长相思》四月闲水

15、第四章（3）

　　一路随着美少年来到了大殿，殿内整整齐齐跪了一排的弟子，个个身着白衣，风骚的紧。掠过这齐刷刷的白豆腐方阵，一个扎眼的背影落入我的眼底。
　　美少年上前朝着那个背影微微行了礼，恭敬道：“师父，小师妹来了。”
　　那人依旧背对着我，并不转过身来，只淡淡回了句：“知道了，下去吧。”
　　“是。”说罢来到我身边，轻声说：“还不过去拜见师父。”

　　我看着那个倨傲的背影，很不情愿地跪下来，道：“三生拜见师父。”四处张望着，却没有发现清虚的身影。那家伙，不会把我交到这个师父的手上，就离开了吧。看着这个“师父”都不转头，很不待见我的样子，我心里叫苦不迭。清虚啊清虚，你好歹等我混个脸熟之后再走嘛。
　　“你来青峰山拜师学艺是为何？”正当我胡思乱想之时，前面那个长身玉立的背影突然开口。
　　“我，我想学好本事，能保护别人。”如果我自己学好本领的话，就不会老是给炎方添麻烦了吧，我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哈哈，”那个背影忽然爽朗地笑起来，吓了我一跳。只是这笑声，甚是耳熟。

　　他转过身来，眉眼弯弯，摇着折扇笑得开怀，“小丫头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着保护别人呐。还是好好留在青峰山修炼吧。”说罢低身扶我起来。
　　我抬头便看到了那张带笑的脸，“清虚，你？”我惊诧地张大嘴。
　　“你什么你，这样跟师父讲话？”他假装生气嗔道。
　　“你，不，师父，师父你怎么……”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我就不能当你师父啦。”他眉毛一挑，很是不满意这个小徒弟的反应。想他也是堂堂元始天尊的小弟子，大名鼎鼎的青峰山清虚真君。那些神仙们赶着把自己的儿女们送到青峰山里，收与不收还得看自己的心情。这个小徒弟难道不应该欣喜若狂、手舞足蹈、感谢自己祖坟冒青烟么，哼。
　　看到清虚不悦的神情，我乖乖地闭了嘴。既来之，则安之，还好当初没跟清虚说自己要成就旷世师徒恋的事情，要不然丢人丢大发了。

　　“星罗，为师还有事情，要出去一趟。你带着小徒弟……哎对了小徒弟你叫什么来着？”这个师父吐了吐舌头，又回复到一贯的天真无邪的调皮神态，仿佛刚刚殿前立着的那个气质卓然的身影不是他一般。
　　而刚刚领自己进殿的美少年星罗仿佛已经见怪不怪，恭敬道：“刚刚小师妹说，她叫三生。”
　　清虚瞥了我一眼，复又笑道：“那星罗你带着小三子四处看看，熟悉一下地形，跟他讲讲山上的事。”说罢匆匆离开了，临走前还不放心地吩咐道“不要欺负师妹啊。”
　　师父已然乘风去，留下我一个人对着“小三子”这个昵称郁结不已。

　　“好啦，师父就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啦。”星罗看着我无奈的眉头，笑了笑，“师父对徒弟很好的，以后你就知道啦。走吧，带你转转。多亏你来了，我今天就可以偷懒不上早课啦。”说罢对着我咧嘴一笑，我紧张的神经顿时放松不少。
　　“咱们青峰山啊，是四大仙山之一。”星罗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娓娓道来。
　　“四大仙山？”
　　星罗点点头，道：“四大仙山，分别是须弥山、不周山、玉鼎真人的玉泉山还有咱们青峰山。玉鼎真人是师父的师兄，不过师父总说自己是和玉鼎真人同期进门的，所以玉鼎真人这个师兄当得不光彩，两个人一见面就是要吵架的。”说着说着想到两位年岁上万的老人家一见面唇枪舌剑的情形，不禁莞尔一笑。
　　“哦。”我点点头。须弥山我是知道的，不就是炎方的地盘儿。
　　“对了，咱们的师父，是元始天尊座下的小弟子。虽然平日跟弟子们嘻嘻哈哈的，可是天上德高望重的神仙呢。”星罗一副很是景仰的神情。
　　“可是我昨天看见师父进天香楼了呢。”我嘟着嘴不悦道。
　　“哦，这样啊。”星罗微笑道，“天香楼里的小曼姑娘是师父的旧识，师父他老人家常常去天香楼帮小曼姑娘写首曲子，不妨事。”
　　想到天香楼那种金粉飘香的寻欢之地，我心里对师父飘飘兮如遗世独立的出尘期许一下子落空了，心里不悦的小火苗就蹭蹭地往上冒。
　　按照星罗的说法，师父都是几万岁的老人家了，还经常写一些酸溜溜的“淫词艳曲”与美人们唱和，雅一点说，红颜祸水；俗一点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师父真是……
　　我幽幽地看了星罗一眼，清虚那家伙是用什么方法教出了如此不畏人言洒脱豁达的弟子，真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弟子啊。

　　跟着星罗四处看了看，大体的情况也都了解地差不多。
　　青峰山有弟子三千，但是真正师父收进们来教授的弟子连我在内不过六人而已。本来星罗是小师弟，我来了以后他就晋升为师兄了，我就变成了小师妹。
　　总的来说，师父虽然素日里看似散漫，该认真的事情还是会一丝不苟地坚决执行。譬如说几千年来雷打不动的早课，还有时不时地丢下全师门的人，一个人玩失踪跑到凡间逍遥的古老传统。

　　师父这一去，大半个月都没回来，青峰山的弟子们倒是看惯了他“胡作非为”的，都由着他去，只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好。像大殿里清扫浮尘的弟子，每日照例在早课前打一盆水，把殿前的柱子和窗棂擦掉一尘不染，也从来不偷懒。
　　据说大师兄和二师兄出门历练，三师兄和四师兄也去给瑶池即将举行的蟠桃会打下手去了，所以山上就星罗和我两个入室弟子。而星罗又比我早进门，所以山上的事情，都交由星罗掌管。每日里，星罗照例组织大家在大殿上早课，学习一些心法什么的，听得我只打哈欠。
　　星罗又一向心软，我在下面昏昏欲睡的时候，他也只当没看见，只是早课结束时来不痛不痒地敲打我几句，我也就应着，日子过得还是蛮惬意的。

　　这一日，星罗听我讲以前事情的时候，得知我会下棋，也不顾我一张臭脸，高兴得要跟我对弈一番。无奈棋盘许久不用，拿出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脆生生地两半了。
　　于是我就在去师父房间借棋盘的路上了，我一路走，一路伤感着。都怪自己嘴快，跟星罗说什么我以前常常跟人下棋，还装作一副个中高手的臭屁表情。现在可好，就我这比沧溟水平还低的臭棋篓子，就等着待会儿丢人吧。
　　真是越想越沮丧。

　　磨磨蹭蹭地走到师父门口，发现大门竟然是敞开的，该不会是打扫房间的哪位师兄弟忘记关了吧。
　　我鬼鬼祟祟地进了屋子，不对，怎么能叫鬼鬼祟祟呢，我是来借棋盘的，又不是来做坏事的。我暗自给自己打气，挺直了腰杆，雄赳赳气昂昂地迈过门槛。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香气萦绕在鼻尖，我忽地有些没底气。抬眼看到墙上挂着一副水墨，画中几根青竹疏疏朗朗，随意地生着，却自有一番傲骨。
　　蓦然就想到初见师父时他长身玉立的笑颜，弯弯的眉眼，还有站在自己身边时隐约散发的微微檀香。或许，那双不羁的眉眼后，也有着他的坚持。
　　我定定地看着那幅青竹图，久久会回不过神来。

　　“咳咳。”突然，一声清咳吓我一跳。
　　“谁呀。”我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赶忙看看是谁来了。
　　抬眼望去，却是师父懒懒地躺在美人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笑吟吟地看着我。
　　“师父！”我赶忙跑上去，急急道：“我是来借棋盘用的。”
　　“是嘛，”师父似乎并不惊讶，只轻轻拨了拨熏炉里的沉香，淡淡道：“是星罗那个孩子要跟你下棋？”
　　“嗯嗯，师父怎么知道的呀，”我看师父淡淡的样子，往前凑凑，套近乎道：“对了，师父，你在看什么书啊？”
　　师父笑了笑：“不过是俗世的话本子罢了。”
　　“师父是神仙，也看凡间的话本吗？”
　　“三生，你觉得，神仙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想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可总听人家讲，神仙是高高在上，普渡天下苍生，没有七情六欲，最是清净的。”
　　师父垂了眼皮，半晌，缓缓道：“三生啊，你想当这样的神仙吗？”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按道理，我也算散仙一枚，可是毕竟跟那些天上的大神不可比，我也一直是没有出息地紧。对于我来说，每天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足够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当什么以天下为己任，无欲无求的神仙。
　　“我……我不知道……”我嗫嚅道，可是如果我说“不想”的话，师父会不会觉得我没出息，只知道自己过日子，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师父叹了口气，道：“三生你要知道，要是连你自己都无欲无求，又怎么能真正庇佑天下众生。”
　　我点点头。
　　“罢了，你以后会明白的。”说罢摆摆手，复又阖了眼。
　　我在塌前看着师父的侧脸，眉梢似乎有着化不开的淡淡哀愁。可是师父这样的人，一直都是笑着的，怎么会悲伤呢？
　　兴许，是我看错了吧。
　　忽然框地一声，师父的书卷掉到地上，我连忙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旁边。不经意间，看到密密麻麻的字旁，画着一幅插画，画中男子细细地为一个女子描眉。再翻到下一章，却是一副洞房花烛的美人图。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不知如何是好。正慌乱间，师父却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敲了敲我的头，“看什么呢？”
　　我吓得把书一扔，谁知那书到了地上，正好翻到那床上美人的一页。
　　“师父，我，我什么也没看到。”我结结巴巴地说。
　　“看也无妨，没事还可以长长姿势，啊不是，是长长知识。”师父眉梢的愁绪一扫而光，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又恢复到云淡风轻的神态。
　　说罢笑嘻嘻地扬长而去，走之前撂下一句话，“棋盘在书桌旁边的柜子上面。”
　　我看着那个背影，恍了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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