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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萧史之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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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春走夏至,无忧无惧的日子如流水一般划过。
进了六月,三公主白日懒动且不思饮食,夜间又有些难以成眠,如此几日,不免病了一病。
阿绮甫一进蘅芜宫正殿,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因问墨颜:“三妹妹又病了?”墨颜忙行见礼,笑道:“不过是时疾罢了,公主知道,三公主身子向来弱,这几日暑气太盛,每日间进食又少,夜晚间又辗转难眠,精神便有些短,太医来诊过,说是失于调养,开了个进益的方子,让每日里煎着吃,又教不让老是躺着,多多走动疏散才好。”阿绮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她也很该好好保养着身子。哥哥昨日才骑射时伤了胳膊,正在东明宫养着伤呢,她又患了时疾,我们姊妹总共四个人,一下子病倒了两个,真真是探病都要忙坏了我。”
墨颜抿着嘴笑道:“公主说话最是有趣,您也多来跟我们三公主说说话,她整日闷在屋子里,好好的人也要闷坏了。”阿绮很赞同地点点头:“我进去瞧瞧她,她若精神还好,我便拽她去外面走一走。”墨颜听了便要通报,阿绮忙拦住她:“不必通报,看我闹她去。” 说着便命画眉等人候在外头,自己悄悄走进寝殿里来。
却见三主正伏在书案前看一册帛书,阿绮蹑手蹑脚地走近,猛不防一把抽出三主手里的书。三主正看得入神,有人进来也不曾查觉,冷不丁被抽了书,很是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阿绮,忍不住抚着心口嗔道:“绮姐姐真是的,就爱吓唬人。”阿绮笑嘻嘻道:“傻子,看什么这么入神呢。”自己说着,已经好奇翻来看,“《列仙传》?我也很喜欢看这个。”
三主“嗯”了一声,从阿绮手中接过书,眼睛仍粘在书上,喃喃道:“我最喜欢里面萧史一章,每次读到了总是会想,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坐在凤楼之上,吹起玉笙引凤凰是什么样的场景。”阿绮也不用邀让,挨着三公主,也在书案后坐了,将手臂叠在案上,侧头想了想,道:”你会画画呀,你把想象中的他们画下来,不就看见了么?画好了也让我给你品评品评。”
三主听了,眼眸一亮,转瞬又黯淡,手指轻轻抠着紫檀木案,语音柔缓,言道:“凤楼好画,弄玉也好画,可是萧史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阿绮奇道:“这却又为何,萧史不知道容貌,难道弄玉就知道么?”
三主认真道:“弄玉左不过是神女仙娥的样子罢了,且虽未见过真人,但女子总见得多,照着美人的模样画就是了,可是萧史……”
阿绮听着有道理,便点点头,叹了口气。也对,宫中从不缺乏如花似玉的女子,或美艳清贵,或温柔豪气,色色皆有,可谓集天下美人之大全。可是男子……阿绮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握着三主的手笑道:“你放心,我定会让你将萧史画出来的——再过几日,就是秋祢,到时候,咱们便求了父皇,让他带了咱们一起去。”三主惊讶道:“秋祢?”阿绮道:“秋祢时,会有很多很多人,各家公侯的子孙,武将文臣之嗣,凡年满十二岁,体格康健懂武的少年儿郎,都会应邀到场伴君狩猎,还有很多很多的羽林军。到时候,咱们就选了好看的,将他入画。” 三主笑应:“嗯!”
序入初秋,天气已经渐渐褪了炎热。今年的六月二十日,正是立秋,宫中的圣旨已经早早的传了下去,长安城中的清贵少年们,也都将在这一天应旨陪伴天子狩猎。
阿绮果然去求了皇帝,皇帝初虽不允,无奈阿绮拉了两个妹妹左央右求,三张鲜研如花的小脸上写满渴求,佩琚夫人也微笑着替她们求情:“几位公主年幼,久居深宫不免无趣,陛下就带她们去见识见识也是好的。况且上林苑重兵把守,固若金汤,她们再多多带一些侍女,寸步不离地服侍,定然安全无虞。”皇帝拗不过,到底答应了。
六月二十日一早,三姐妹梳妆妥当,便来至椒房殿中向皇后辞行。皇后嘱咐了许多话,又将跟随的侍女们召进来,细细的吩咐了一通,如此还不放心,又命身边的一名管事的老宫女一同跟了去,命她照看三位公主。
三姐妹虽略有不喜,无奈皇后谕令违抗不得,只得应诺。
进了鸾舆,阿绮方在三公主耳边笑道:“皇后娘娘最是唠叨,自己不能跟来,也偏要派一个耳目来监视着咱们,不让咱们安生。” 因为鸾舆中只有姐妹三人,阿绮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刘致听见了,冷笑道:“咱们又不是皇后生的,她只要力求咱们大面上不出错也就行了,咱们安生不安生,高兴不高兴,又有什么要紧。” 言罢,若无其事地叠着膝上的手帕,一副混不把刚才的口出狂言放在心上的样子。鸾舆里霎时安静了下来,檐下四周挂着的小小金铃铛随着舆身微微的晃动而叮铃铃响个不停,清脆的铃声透过锦帷响在三人的心上。所有的皇嗣里,只有太子一人是皇后正宫嫡出,三位公主,皆是妃嫔所育,皇后雍容高华,平日行事公正而严厉,不苟言笑,对三位公主虽说不偏不倚,但很多事情上,却并没有很上心的样子。
半晌,阿绮道:“致儿,以后不能这样说,她到底是母后。”
刘致嗤笑一声,转过头只看着窗外出神。三公主就笑道:“不管怎么样,咱们出来了就好。”她转头望向阿绮,眉眼弯弯如下弦之月,“绮姐姐,再给我们讲一讲狩猎比赛的事情吧。”
其实阿绮长这么大,也并没有真正地参加过春秋之狩,所知道的一切,不过是太子告诉她的。她素来好胜心重,最得意的就是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物。此时听到三公主询问,正中下怀,便兴奋地指手画脚地讲开了:“……在狩猎之前,通常会有骑射比赛,会分为三轮,每一轮的获胜者都会得到父皇的奖赏,若连胜三场,除了获得极丰厚的赏赐,也会在众人面前出尽风头,若是皇帝高兴,甚至当场加官进爵也不是没有过的。每一年的秋祢,少年们都会竭尽全力,只为拔得头筹,赢得父皇青目,也在众人面前风光一把。”三公主眼眸瞪大,听得津津有味:“还有呢,他们都比些什么?哥哥也会跟他们一起下场么?”
阿绮说了一串,脸颊泛红,兴奋仍未平复,她用绣有金铃菊的锦帕拍拍胸口,白玉般无暇的脸上微微泛起桃花色的红晕:“比赛分三轮,我只记得有百步穿杨,其它的不记得了,哥哥当然也会参加!”一直在一旁默不做声的刘致到底少年心性,听她们讲得热闹,忍不住就也插嘴道:“若哥哥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岂不是丢了皇家脸面?”阿绮摇摇手指:“这话不对,君王之道,在于知人善用,而非事事高人一头。哥哥学习六艺,还要熟知权略谋术,即使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样样拔尖,在骑射上输给别人,也并无可非议之处。毕竟上阵杀敌的还是将军。高祖皇帝在洛阳南宫时,就曾自言其才不如张良萧何韩信,可他还是做了皇帝,不过就是因为对待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因此天子只要知人善任,端坐明堂,自然有勇士为其决胜千里之外。”
刘致反驳道:“话虽这样说,但又有几个人敢赢了储君呢。”阿绮笑道:“这你便有所不知了,春秋之狩,除了天子狩猎之外,最主要的还是选拔才能。从来骑射无大小,凡参赛之人,必得使出全力,不可有所保留,更不可以君臣上下之礼而罔顾比赛公正。要是不这样,怎么能选出有才之将呢。据说孝武皇帝时的冠军侯,就是因为在骑射中优胜,才被重用的呢。”
一路叽叽呱呱,不知不觉便到了御宿苑。鸾车停稳,便有侍女来请下车休憩更衣。三姊妹安静下来,个个行动从容娴雅,在各自侍女的搀扶下依序步下鸾车,诸侍众星捧月般将三姊妹迎入苑中。
御宿苑远离宫廷,规格建筑十分精巧别致。因处于上林苑中,四周绿荫蔽日,苑中层峦叠石,芳草萋萋。树下草底,常有野兔鸟雀梅花鹿跳跃而过,又放养白鸽鹦鹉仙鹤等禽鸟,整座林苑生机勃勃,野趣盎然,几位公主见了,都极是喜欢。
苑中的宫女列罗成行,跪拜相迎。为首的女官敛眉低目,声音稳缓道:”奴婢等恭迎诸位公主,公主们福泽安宁,长乐无极。”
阿绮微微点头,道:”起来罢。”又问:”父皇呢。”女官起身回道:”陛下与太子殿下已经先行入内休息,苑内诸物齐备,请公主们入苑小憩片刻。”
随女官在苑内行走,转过一道薜荔葳蕤的太湖石假山,穿过绿蔓繁茂垂挂如瀑的紫藤萝夹道,眼前现了一所不大的精致宫舍,约摸六七间的样子,走近看了,虽不如皇宫内宫殿宏大华美,却亦是琉璃为瓦翠羽织帘,小巧玲珑,可心得很。
女官道:”这里便是为三位公主安排的紫藤馆,奴婢等已经打扫整齐,公主们可在此小憩片刻。”
阿绮道:”有劳了。”以目视画眉,画眉会意,自袖袋中取出一小锭金子,送到女官手中,道:”公主有赏,请大人勿辞。”女官忙接赏叩恩称谢,方退下了。
虽已立秋,天气却未见十分凉爽,一路行来,金乌炙盛。刘致颇为不耐,以团扇掩口打了个哈欠,道:”这鬼天气,出来真是遭罪。不知道此苑中有无冰可用,我现在倒是很想喝冰镇梅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