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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始恤 ...


  •   吴垠跑过来时,正隐约听到老乞丐的这句话,便吩咐人拿来一些吃食。吴垠对阿绮道:"公主怎么不上马车,还要赶路呢。"
      阿绮便道:"他一个人在这怪可怜的,他还没有吃的。"
      吴垠便哄她:"老奴已经命人去拿干粮给他了,公主先上车吧。"
      阿绮道:"不行,他还没说他为什么在这儿呢,他得找到他的家人。"
      吴垠也是穷苦出身,打量了几眼那乞丐,见其这副模样,心里便很清楚。便对阿绮道:"许是他没家人了,所以才在街上乞讨度日,咱们给他些吃的,再给他些钱,也就完了。"
      阿绮固执道:"不行,外祖年纪不如他大呢,尚且事事都要人不离左右的服侍,他都这么老了,一个人怎么过活?"
      吴垠叫苦:"哎哟我的公主,咱们可是有大事在身呢,这么一路耽搁下去,误了封禅的期日可不好了。"
      阿绮嫌他啰嗦,不耐烦道:"你知道什么,封禅重要还是百姓安危重要?封禅只是一个仪式,再隆重再好看不能当饭吃,而百姓们又从中能受到什么实惠?父皇身为天子,普天之下莫不是天子之臣,我身为父皇的女儿,大汉的公主,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汉的子民在我眼前死去?"
      吴垠不防小小年纪的阿绮竟能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大为讶异。
      身后有人拍掌,"好,说得好。"阿绮转头:"父皇!"吴垠忙转身行礼,却见帝妃俱在。
      佩琚夫人十分欣慰:"阿绮如此年纪就懂得体恤百姓,保护天下子民,很有帝裔风范。"
      皇帝笑道:"不愧是朕的女儿,很好!"
      阿绮反倒有些羞赧,从未听过父母这般一致地称赞,因此心里十分受用。
      皇帝问随行的官员:"此是何地?为官者谁?为何城镇凋敝至此,民生如此穷困?"
      官员诚惶诚恐,一一解答。
      接下来的事,便不是阿绮与佩琚夫人可以参与和倾听的,佩琚夫人便携了阿绮的手,带她回自己的马车。
      当车队重新起驾,阿绮见到那名老乞丐已经不在树荫下了,阿绮有些担心,问身旁的母亲:"他去哪里了?"
      佩琚夫人微笑道:"必是去了好的所在。"阿绮叹了口气,眼中罕见的露出了忧虑:"他怎么会睡在大街上,他的家人……不要他了么?"
      阿绮以前不是没有出过皇宫,她顽皮又好动,常常寻着由头去栾府,栾家表哥在她的央求下,每每将她扮成小厮带着在大街上闲逛。只是长安街头,天子脚下,即使是行乞也不允许,每有流丐入城,便会被城卫驱散,是以阿绮以前从未见过。这一次的遭遇,使得阿绮的心境开始变化,她的生命里,出现了更深的,言语无法形容的物事。她的阅历,随着泰山的临近,一路被加深着。
      封禅大典隆重而端肃,但对于阿绮来说,实在无趣得很。皇后说得很对,这不是玩的。一到泰山脚下,便有官员与齐鲁两地的儒士大鸿齐聚相迎,设五色祭坛,备六牲,并以白鹿、白犀等祥瑞之牲以为供品,祭祀天地。鸿儒们撰写长长的文赋歌功颂德,从上林苑带来的珍禽异兽被放养遍山林,皇帝在恢宏的礼乐声中,跪拜叩首,敬谢天地。吴垠躬腰双手托上玉牒书,由皇帝亲手埋进祭坛,以诚挚之意,祷华夏昌明。
      礼毕,皇帝与诸官大儒南登泰山之巅,遥眺四野。孟子有云: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秦汉以来,封禅泰山一直是每一个雄心大略的帝王所拥有的至高望想。
      皇帝站在泰山之上,凭风听松涛,意气风发,莫不畅怀。
      "这便是秦帝所封之‘五大夫松‘"济北郡守引众人至一株苍茫古松前,如是言道。
      皇帝叹喟:"秦暴bao政,封禅泰山时,天降暴雨,幸而有此松救命,始皇帝以为有松树之神庇佑,便封其爵为五大夫。"立刻便有官员谄道:"陛下博闻广记,臣等莫及。"旁边一儒士道:"陛下今日登临泰山,一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可见陛下乃真正天命所归之明君贤主。"皇帝笑道:"今日封禅,实了了朕一桩心头大愿,但愿从今往后,我大汉天下,国祚绵长,神州万户,永无饥馁。"随行之从皆拜倒,高颂:"我主英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绮心中亦被震动,她从未如此觉得,原来大汉江山是如此秀丽,大汉的帝王,是如此的威仪。
      自夏商至今朝,我华夏历史悠悠千载,称王登帝者不计其数,但自禹舜之后,能够泰山封禅的帝王,不过唯二。我大汉建国以来,更是只有孝武皇帝曾亲临泰山,拜祭天地。而不论是秦朝始皇帝,还是大汉孝武皇帝,皆是雄图之霸主,世所称颂。封禅大典这样隆重,自然不宜仓促,只是太子毕竟年幼,虽有朝中大臣辅佐,但无皇帝坐镇明堂,到底有失妥当。因此,封礼祭天之后,御驾便很快地兼程返回了长安。
      回宫的时候,太子率众臣在宫门口迎接,不过离别短短数月,太子却仿佛成长了不少,这些日子以来的历练让他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更加成熟,他身着玄端立在从臣之中,风仪翩翩,气质高华,芝兰玉树亦不足相比拟。
      "这些日子以来,太子操劳了。"皇帝在众人面前对他公然褒奖,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太子振袖再拜,方回话道:"儿臣惶恐,唯尽心而已。"
      丞相忙替太子邀功道:"太子殿下监国期间,兢兢业业,勤勉可嘉,遇事沉着,号施果断,乃贤太子也。"
      皇帝点点头:"果真如此,方不负朕苦心。"
      后宫亦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为皇帝、佩琚夫人与大公主洗尘。
      宴上丝竹悠扬,舞姬翩翩,觥筹交错,语笑盎然。
      皇后含笑向皇帝举杯:"妾请陛下满饮此杯,值此太平盛世,我大汉海清河宴,皆为陛下之功。"
      刘致转过头悄悄问阿绮:"姐姐一路上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说来与我们听听。"三主听见了,也忙凑过来听。
      阿绮拈一颗葡萄捻在手中,笑着说道:"好玩的事多了去了,你见过那么大的桃子么,还有那么宽的河,泰山可高了,比长安城里任何一座山都要高。外面的人甚少穿锦绣衣裳,田里的人劳作时不穿鞋子。"
      二主疑惑道:"不穿鞋子?难道赤脚么。"阿绮道:"那是自然,宫外处处,并不是都像长安这么富有,有的地方民生好,有的地方则穷苦些,你还没见过街上行乞的人呢,衣不过勉强蔽体,食不能果腹,每日里只是挣扎求活。"太子听见了,摇摇头,道:"那些人,游手好闲,不值得可怜。即使去出卖苦力,一日也可得几个钱来饱腹,却只是伸手乞人,妄图不劳而获。"阿绮道:"不对的,年轻力壮者自然有出路,别人也不舍给他钱,最多的还是年老体弱者,看着便颤颤巍巍的可怜人,多半无儿女,或儿女不孝,不能够贻养天年,又无力气出卖,自然难以生活。"
      太子饮尽一杯酒,旁边跪侍地宫女立刻动作轻柔地斟满。三主年纪尚小,不能饮酒,她杯中的便是百花蜜浆,丰盈芬芳的蜜香与醇厚的酒香混合在空气里,生出令人轻飘飘恍若梦境地迷醉感。二主晃晃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打在鎏金杯沿上,荡漾出更充沛的香气。
      太子见二主亦刚添满新酒,便向她遥一举杯,二人一笑,俱掩袖漫饮。
      三主接过侍女剥的葡萄吃着,向阿绮问道:"大汉历来以孝治天下,他们儿女不孝,官府不可以治他们的罪吗?"阿绮笑着摇摇头:"三儿你还是太天真了,这种事多半是民不举官不究,再者说来,即使告到官府,若官吏昏聩,或者与儿女沆瀣一气,只是一味拖延或者反而颠倒黑白,这又如何说?"三主听了不禁皱眉:"天下竟还有这种事。"二主笑道:"姐姐出了一次门,倒是长了不少见识。"阿绮道:"以前只觉得生活不过就是宫内这样的方寸之间,自以为已经懂得生活苦忧,而今才知道真正苦忧的人是如何模样,我们以前觉得最重要的烦恼,在他们看来可能不值一提,他们所忧虑的,是更接近生命本质的事物。"太子惊讶道:"绮儿,你还是绮儿么?竟能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真是小瞧你了。"阿绮美眸一瞪:"知道便好。"
      皇帝见座下的兄妹四人相谈甚欢,不由含笑问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也说给我们听听。"三主笑道:"绮姐姐在给我们说一路上的见闻呢。"皇帝听了,向众人道:"阿绮这一路,也的确教朕刮目相看,朕以前只当她被朕宠坏了,又骄纵,又任性——孰知竟是个心有大悲悯的孩子。想来朕这几个孩子,天性上都是不坏的。"佩琚夫人笑道:"陛下悲天悯人,宽和仁善,孩子的根基自然不坏。"皇后道:"她们姊妹们虽都是女孩子,自小也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心性自不必说,后天的熏陶亦是不错。不过因为是公主,天家娇女,又有仆侍们成日里捧着,生些骄娇之气,也是在所难免。"
      李充衣在旁笑道:"公主们在宫里有陛下和娘娘疼爱,出嫁了夫家也不敢怠慢,自然是一生顺遂,永无坎坷。"皇帝点点头:"朕的女儿们,自然有朕庇佑。"如此说笑了几句,三主生母赵夫人又请奏了新排的七盘舞进献御前,兄妹四人不耐看歌舞,便聚在一起玩投壶,太子百发百中,三姐妹则逊之多矣,唯阿绮能进之过半,不过是比两个妹妹稍长些的缘故罢了。
      宴饮欢歌不觉时间渐逝,转眼至半夜,皇帝便命散了,几个小的明日还要上学,此时已经困顿不已,告退后便各回寝宫歇下不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始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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