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绮全传》慕阿谁

9、逐鹿上林（一）

　　随行的孙掌事听了忙殷勤笑道：”御驾前来，他们这里自然色色事物都是齐备的，奴婢这便去向他们要去。” 言罢便忙忙去了。

　　此话果然不错，此苑屋舍虽小，舒适程度却与宫中不逞多让。三姊妹在侍女的服侍下重新梳洗更衣，各自休息。

　　到了下午，正用着点心，太子进来了，笑道：”怎么都闷在屋子里？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还不多去逛一逛？这里好玩的地方多着呢。”

　　阿绮问他：“哥哥，你的伤可好全了没有，今日的比试打不打紧？”

　　太子坐下，伸出胳膊给她看，“已经好得得差不多了，现如今虽然还敷着药，不过是为了巩固罢了，拉弓射箭都不妨事的。”

　　阿绮伸手摸了摸，见无异常，又见他动作仲展自如，始放下心来。

　　太子见坐中少一人，便问：“三儿呢？”

　　刘致道：“三妹妹嫌累，说是太阳晒着了，还在里面躺着呢，说等时候到了再喊她。”

　　太子皱皱鼻子，道：“她那个病秧子，很该多出来走一走才好。” 阿绮拈着一块金菊糖丝饼笑道：”我们都叫不动她了，哥哥快进去把她拉出来，别让她动不动就躺在床上。” 太子听了，果真去了。

　　这坐宫舍中左右共在三间卧房，阿绮与刘致住了左中两间，三公主居了右边一间，三间卧房俱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小装饰。太子进了右边卧房，却见三公主枕着手臂卧在象牙榻上，用帷帐上垂下及地的五彩丝线流苏逗着脚榻上一只不知从哪儿跑进来的狸猫。那狸猫想是养熟了的，在三公主手边不躲不跑，横躺在脚榻上，伸着前蹄玩儿似的勾着三公主手中的流苏。时不时抬起头用齿牙轻轻咬着挂在爪子上的流苏坠子。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太子见了，又惊奇又好笑，道："这猫哪来的？可要当心，它会咬人的。"三公主见太子进来，忙起身让坐，微微笑道："我也不知道，茜色她们去打水了，想是门没关严，它偷偷地溜进来了，却不怕人。"

　　太子道："这想必是苑里哪个宫人养的。不知怎么让它跑到这里来了。这畜牲不怎么怕人，只是对生人凶得很，稍不提防就会被它抓伤，不想却跟你投了缘。"忍不住自己也笑了，"难道猫也知美丑高低不成，见我妹妹是个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又生得美貌，自己也愿意跟你亲近。"三公主皱眉嗔道："哥哥！"

　　太子在她榻上坐下，摸摸她的头，温柔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你也该躺够了，跟哥哥出去走走，你两个姐姐正在吃点心呢，你饿不饿，梳洗了咱们也去吃。"

　　正说着，茜色与竹意两个打了水来，见了太子忙行礼。茜色回道："才刚进来的时候，大公主让奴婢转告太子与公主：陛下身边来人说，各府里的公子们都已经到了猎场，骑射比试两刻钟后就要开始了，请两位快快过去，大公主和二公主已经先行一步了。"太子听了道："我的弓箭还没拿呢，你去东边的院子里找鹤鸣，让他给我送过来。"茜色笑道："要不说鹤鸣是太子殿下的奴才，最是知道殿下的心思，现下正捧着弓箭囊等候在外面呢。"

　　太子亦笑："倒是我多虑了，他向来机灵。"

　　少顷，三公主梳妆罢，两人便一齐往猎场走去。

　　刚走出御宿苑不远，只听"扑啦啦"一阵翅膀响动，一块大石头旁边的灌木丛里赫然飞出一只五彩大锦鸡。那锦鸡立在石头上来回踱着步，尖喙时不时地伸进灌木丛中一阵拨拉，尺把长的尾羽拖在身后，五彩斑斓地一身羽毛映着日光灿烂辉煌，华美异常。三公主见了，眼前瞬时一亮，欢喜道："好漂亮的锦雉！"一时竟贪看住了，赞叹道："我的雉扇上也未必有这么好看的羽毛。"太子见她双眸一眨不眨，乌溜溜如漆点般的眼珠跟着锦鸡的踱步来回转动，小小的脸蛋上写满欢喜，神情更是难得的向往。他望向那只锦鸡，微一瞬目，反手从箭囊中抽出一只金簇羽箭，挽弓搭箭，箭头牢牢锁住锦鸡，弓弦拉满，屏息欲射。三主转头恰好看见，一惊之下忙伸手按下他的箭羽，急道："不要伤了它。"

　　太子笑道："你不是喜欢么，我替你捉了来。"

　　三公主看看太子手上弓箭，又看看灌木丛中悠然自得的锦鸡，目光流转不定。想了想，有些不舍道："我虽然喜欢它，可也不愿意为了我的缘故把它装在囚笼里。它在这里必然有伴，咱们捉了它来，它便孤单了。"

　　太子道："这有何难？咱们再捉几只来，把它们养在一处不就是了。"三公主觉得不妥，道："万一咱们再捉了来的，不是它的伙伴怎么办？如果非但不是它的伙伴，还是仇敌，那又怎么办呢。"太子笑道："你怎么知道它有仇人呢，一只野鸡还有恩怨情仇了不成？说不定这只锦雉人缘好得很，整个上林苑的同类都是它的伙伴呢。"三公主摇头道："万物都是相类的，人有善恶好坏之分，锦雉想必也有。它这么美丽，自然也会有同类来嫉妒它，它这样独自跑出来，被我们捉了去，只怕它的父母家人会伤心呢。"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也许它的伙伴随从也在到处找它呢。"太子险些呛到："随从？父母也罢了，这随从是从哪里想来的？难不成这锦雉也有主仆之分不成？"三公主答道："虎有虎王，马有头马，就连顽猴也有猴王，可见万物都有其主，既然有其主，自然有其仆呀。"

　　太子绝倒，哈哈大笑道："是否这锦雉也有三公主，锦雉公主也有个侍女叫墨颜。"

　　三公主听了，"哎呀"一声，跺脚嗔道："哥哥真是的，就会取笑人。"说着便不依，太子早已经大笑着跑远了，三公主忙提裾追上去。

　　跟随的茜色鹤鸣等人远远听见，也忍不住捂嘴偷笑，鹤鸣忍笑道："咱们三公主平日里文文静静的，也就只有太子殿下能逗笑她。"

　　等两主数仆追追赶赶到了猎场，皇帝已经排开仪仗，在御台上坐定。满场的少年儿郎见太子进来，俱都跪地三呼千岁。三公主进了猎场，便由茜色竹意护送着绕过仪仗，从后面登上御台右侧，与阿绮刘致一起，坐在珠帘之后。

　　待太子登台自左侧坐定之后，宦官便请示皇帝，得到首肯后，便宣布骑射比试正式开始。

　　阿绮以团扇幛面，越过刘致悄悄问三公主："怎么来得这么晚？"三公主脸上犹自红扑扑地，边慢慢匀着气边悄悄地答了："……看见一只好大的锦雉，哥哥说……" 阿绮听完了，笑着拿扇子敲敲她的肩，道："你就是太心软，要换了是我，非得捉了拔掉羽毛不可……"

　　刘致见她俩你一言我一语没完没了似的，便不耐烦地推开阿绮的扇子，道："但凡你们俩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悄悄儿地看罢。" 阿绮与三公主抿嘴一笑，阿绮拿扇柄敲了一下刘致的头，轻嗔一声："就你毛病多。"到底住了口。

　　骑射的第一项是百步穿杨。

　　《战国策》有云：楚有养由基者，善射，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

　　说得是楚国有个叫做养由基的人，他善于射箭，距离百步的杨柳枝叶，能够百发百中，绝无失手。后来百步穿杨，便成了所有射手的目标。

　　并不是人人都成为养由基，更何况这些养尊处优的长安少年们，因此这一项比赛，每人会发六枝箭，只要这六枝箭中，有一枝射中百步外的树叶，便算过关。

　　共有二十六名少年参赛。

　　少年们上场，先向皇帝叩拜行礼，再向太子行礼。太子亦下场，编入参赛者队伍中。

　　比赛者分三组，每组九人，由抽签决定先后顺序。

　　甲组自然是以太子为首。乙组则推吴大司马之子吴起为首。丙组是颜丞相之子颜清肃为首。

　　阿绮实在忍不住，起身从刘致身后绕到三公主身边，指上场上的人，悄悄向三公主耳边介绍道："你瞧见那个穿石青色衣裳的人了没有，那是我表哥，栾敬棠。"三公主顺着阿绮手指的方向看去，遥遥看见一个约摸十七八岁，身着石青色骑服、脚蹬皂色长靴，头上束着玉簪银冠，面目端方，行动间带着些儒气的青年。三公主悄悄道："看起来像读书人。"阿绮点点头，道："不错的，他现在太学读书……拿他来画萧史怎么样？"三公主又看了两眼，回头抱怨道："帘子遮着，看不很清。" 阿绮转头看皇帝认真看着比赛，并没有注目这边，越发大了胆，牵了三公主的手，轻手轻脚走到台子一侧，两根葱白玉嫩的手指掀起三四根珠帘，对三公主道："快看。"

　　阿绮自己亦对着外面望了过去。此时正值甲组比完，乙组上场，吴起身披绛红色锁子甲，手握素弓，腰系箭囊，虎背熊腰，身姿挺拔地站立在乙组队首。秋日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恍若天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