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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新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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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年底,各藩属国的使节纷纷带着上贡的礼物陆续抵达长安,地方上的年贡也源源不断流进宫中,皇后开始忙着分派下赐诸臣亲贵的年礼,依照宗室的亲疏及臣子们功劳的大小,赏赐也不尽相同。皇室宗亲,有爵位的侯门将府,后妃们的娘家都要照顾得到。阿绮依然去椒房殿帮忙,连刘致亦被叫去,只有三主体弱畏寒,皇后怜惜她,便命她好生休养,不必过来。阿绮与刘致两个专管长安城里皇室宗亲的赏赐,金丝楠长案上列着往年的单子,阿绮按着皇后的吩咐,略加添减,列出了今年的单子。阿绮因见往年里都未曾往无量山送年礼,便自作主张按其他的单子列了厚厚的一份礼物,吩咐宫侍们去办,刘致知道是要送去后太后,又将自己前几日亲做的一副手笼和昭君套一并添进去。俩人趁着皇后不在,悄悄地办妥,自以为瞒过人去,其实宫女们早已报与皇后,皇后却只做不知,任由她姐妹二人胡作非为。
转眼到除夕,今年依然在温室殿中开除夕宴。
甫一进大殿,便觉一股暖气搛着香气哄然扑面,因汉宫中宫殿底下俱有地室,每至冬日便将炭火用铜车推入,热气上涌,是以殿中即便不设火盆亦是暖洋洋的。此时殿中锦幄绣幔,氆氇地毯,皆是崭新,主坐前鎏金镂空舞龙翔凤博山炉中焚着袅袅兜末香,殿中竹乐悠扬,满座的妃嫔个个鲜衣丽服,莺声燕语,一举一动皆娇娆曼妙,如风间舞柳,尽态极研,令人恍若置身春日花海。
宴始,帝后入坐,先是妃嫔们依等级向皇帝见礼叩拜,待各自坐定,方是皇嗣们拜见。本来依皇例,不足成年的皇嗣由各宫掌事或傅姆引领,分子女、长序分次拜见,只是由于皇帝子嗣尚薄,所以皇太子拜礼后,阿绮三姊妹便一齐被引将上来。
姊妹三人行三拜九叩大礼,手持椒花酒,祝曰:“儿臣拜见父皇万岁,母后千岁,恭祝父皇母后新禧如意,寿福恒昌。”
皇帝龙颜大悦,大手一挥,赐下礼物。
三名身着绛色崭新绵袍的小宫侍各自托着礼物来到三位公主前面,盘中放着三样事物:左起是一个正红色绣金线龙凤福袋,福袋正中有雉凤团团环绕着一个福字,福袋鼓鼓囊囊,不知里头盛着什么。中间是黄玉如意一对,右边则是暖香红玉手钏一对。皇后所赐乃是红宝石璎珞一挂,东海明月垂珠耳珰一对,另有福袋一个。
其余妃嫔亦有所赠,佩琚夫人是每人各一副赤金海棠华胜,赵夫人是嵌珠金钗一对,郑夫人则是鸾凤青玉佩。低位的妃嫔多是针线礼物,不过略表心意,亦都各有福袋一个。
除夕宴上有百戏上演,十分热闹。又有妃嫔们表演拿手才艺,鼓瑟吹笙奏箜篌,年轻美貌的妃子翩翩起舞,殿外爆竹声响,殿内暖熏歌舞,极尽欢娱。
第二日,宫中开宴,宴请皇亲国戚,刘氏宗亲。妃嫔们便不在此列,只有太子与阿绮三姊妹在坐。
皇帝居主坐,面东,太子居左上席,左二则是宗亲吴王,吴王之下是济北王,再下则是列侯公爵。西面,帝姊阳信公主居右上席,吴王妃居右二席,济北王妃不在列,是以阿绮居右三席,次下则依次是二主、三主。三主之下是几位翁主及命妇。
帘外簌簌落着小雪,大殿柱子后头,宫女们忙着热酒,十二座小风炉中炭火烧得通红,热水咕嘟咕嘟地开着,侍座的侍女们穿着齐一色的丁香曲裾,娴熟优雅地为坐上宾烫酒。一盘盘佳肴珍脍铺陈在紫檀案几上,腾腾的热气弥漫满殿,推杯换盏之间,语笑暄然不断。彩衣舞姬翘袖折腰,在殿中蹁跹起舞。每一次挥袖间,芳气如风拂过,冷香醉人,随着乐声仰首折腰,纤纤楚腰不盈一握令人担心欲断。久负盛名的吴姬果然名不虚传,一曲舞过,观者犹痴痴。皇帝亲赐下金盘珍馐,吴姬满面含春谢恩赏。
立在皇帝身侧的吴垠拍拍手,十四名楼兰少女鱼贯而入,殿中奏起轻快欢乐的西域乐曲,少女们翠袖凌举,脚步踩着鼓点跳起了西域风行的金杯舞。
因在坐都是皇亲国戚,贵勋列侯,皇帝也不拘束,只命痛快饮酒。
专供正月饮用的椒酒气味辛香,暖胃驱寒,阿绮微抿一口,入口温热芬芳。殿中的舞姬个个姿态妖娆,身形袅娜,翩翩旋舞仿佛不知疲倦,青衣缁带的乐师低眉弹奏,管弦磬乐之声悠扬不绝。
刘致正侧过头跟三主说着什么,低言喁喁,侍女们不断地奉上新的果品菜肴,青玉替刘致筛满酒,三主挟起一片炙鹿肚放进口中,边咀嚼边听刘致说话,不时点头。
杜康能忘忧,欢宴不知愁,满殿宾客醺醺然欲醉。
宴饮正酣,忽然殿外传报,前线有信使至,紧急军要呈报圣上。
歌舞骤停,皇帝忙命传报进殿。
殿中在坐贵胄都开始窃窃私语,纷纷不安猜测,不知所报是喜是忧。
很快有一名军士解剑进殿,他双手捧上一只樟木盒子,盒子似乎内置香料,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味道。
军士行君臣大礼叩拜后说道:“此物乃逐鹿将军所获,主帅命小臣星夜赶赴京城,将此物作为陛下新年之贺。”
皇帝以目视吴垠。
吴垠趋步下丹墀,却并不接过,将拂尘甩在肩上,自军士手上打开盒子。
盒子甫一打开,异味更甚,吴垠只看了一眼,立刻轻声“啊呀”一声,捂住鼻子倒退数步。
吴垠是皇帝身边伺候久的老宫人了,向来淡定自持,惊雷不动。而能让吴垠在满殿王公面前如此失态,这盒子里盛的,究竟是什么呢。满殿中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面面相觑,只是谁都不敢离座去看。
阿绮好奇心重,便起身要上前查看,太子见阿绮离座,怕她惹祸,亦忙跟上去。
吴垠见两人过来,忙用身子把阿绮挡住,连声道:“公主看不得,公主看不得。”阿绮不满,偏要凑过去看,将将要看见时,却突然被太子一把蒙住眼睛。
阿绮心中一惊,便明白盒子里不是什么好东西,有点害怕又有一点好奇,只得抓着太子的袖子,小声问:“是什么?” 太子沉下脸,向吴垠递了个眼色,吴垠便趋步回皇帝身边,在皇帝耳边悄声禀报。
太子拿开覆在阿绮眼睛上的手,阿绮犹在自己吓自己,只敢眯了眼睛去看,却发现盒子已经被盖上了,当下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望。
太子目光掠过满殿亲贵,扫过诸主的座位,冷声吩咐道:“画眉,带公主回宫。”又道:“致儿三儿也回去。”
三人便心惊胆颤地告退。
一路冰雪未消,侍女们撑起竹伞,刘致笼着手炉慢慢走着,阿绮与三主在前头且行且说话。
三主问:“绮姐姐,看见盒子里是什么了没有?” 阿绮摇摇头,道:“我要看时,盒子已经被盖上了。”边走边用鹿皮小靴子踢着路旁的积雪,阿绮又道:“不过我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那盒子里应该填了桂皮麝香,香味浓重极了,可还压不住那一股子味道。”仰头想了一想,道,“难闻得很,像是腐物的气味,刚才殿里明明很暖和,可一靠近那盒子就感觉一股阴冷直渗人。” 三主抱紧了怀里的手炉,颤声道:“可能是因为从外面拿进来的,携了外面寒气的缘故吧。” 阿绮点点头,想来也是如此。
回到蘅芷宫,进了殿门,留守的鹂歌忙迎上来服侍,甫一靠近,鹂歌便讶道:“公主去了哪里,怎么沾了这么一身味道?” 阿绮迷惑,问道:“什么味道?” 鹂歌为她解了披风,闻了闻那上头,怪道:“披风上倒没有。奴婢也说不上来,总之味道怪怪的,不像公主常用的熏香,有点麝香味,又不是。倒像……倒像……”鹂歌犹豫着没敢说。阿绮催促:“不妨,只管说。” 鹂歌大着胆子道:“倒像一股恶臭。”阿绮讶然,她自己低头左右闻了闻,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恶臭气味。不由蹙了眉。鹂歌问子规:“公主这是什么时候沾上的?你们不是在温室殿宴饮?” 子规看了阿绮一眼,悄悄向鹂歌摇手。鹂歌便敛声,下去备茶去了。画眉见阿绮只是呆怔地站着,便上前问道:“公主可要沐浴?”在路上时犹不觉,进了蘅芷宫,殿中暖和,这一股恶臭被暖气一熏,愈发难闻起来。阿绮自己也掩了鼻子,道:“快去。”又自己抓了一大把香饼搁到博山炉里,吩咐侍女速速备汤沐浴。
浴后,阿绮坐在炭火盆旁,由着画眉为自己擦拭头发。银霜炭在火盆中安静燃烧,阿绮将一块香饼捏碎,将小碎粒一粒一粒自铜罩中雕镂的空子处撒下,炭火哔剥一声,爆出的火花被铜罩子挡在里头,香气却四溢散开。沾染的恶臭之气被驱散,室中只剩干净浓郁的香暖。宫女进来禀报:“太子殿下来了。” 阿绮起身,便见太子带着一身冷气酒香进来了。长发犹湿润,画眉披了一大块绢布在阿绮身上,避免洇湿衣裳。阿绮遣退了所有侍女,独留画眉一旁伺候,问太子道:“哥哥,那盒子里到底是什么?”太子低声道:“匈奴大将军的人头。”
阿绮惊得身上一凉,想起自己在殿中时隔那盒子不过几尺距离,顿时一阵恶心。
“他们为什么要拿那个上殿?”
太子道:“咱们的逐鹿将军大败匈奴,所以将其主将的人头连夜送进宫来献上,是向皇帝庆祝,也是邀功的意思。”阿绮问道:“这么说来,这是好事?”太子笑了,道:“当然,一来壮我朝军威,二来狠煞了匈奴人的威风。”
阿绮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弯,道:“想不到……那个吴起,倒也有几分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