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良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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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到底不肯用方士，只是那三名方士毕竟是受命于太后，也不好驱逐，只命在宫外官驿中住着，竟是晾了起来。只是私下心里到底有些忐忑，与太子说起来时，太子欲宽慰皇后，便道：“母后可记得栾大？武帝好神仙术，栾大便以花言巧语和装神弄鬼的伎俩骗得武帝信任，赐封无数，更以卫长公主婚之。可到了最后，却发现栾大并不会招仙之术，只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因而大怒，便将其斩杀。由此看来，方人术士果然是不可信的。” 皇后听了，便心安理得起来。
晚间回到东明宫，侍女们迎上来服侍，太子解了狐裘，在内殿坐定，伸手揉一揉眉心，唤道：“桑柔。”一名青衣绛带的宫女掀帷进来，微微垂着头，行步从容稳重，面容素净明丽，看着极是可亲，她走近太子身侧，应唤道：“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面朝里躺在榻上，声音里满透着疲惫：“心烦得很，给我捶捶肩。”桑柔便跪在榻前，一下一下替太子轻捶肩背。太子向来厌烦休息时宫女们于殿内立侍，因此见太子躺下，宫女们便无声退出，室内此时只余太子与桑柔。麒麟献瑞博山炉中逸出缕缕青水香，殿中帷幄低垂，安静得落针可闻。太子闭目假寐，约摸一刻时辰后，突然出声问道：“鹿鸣回来了没有？” 桑柔答道：“酉时才回来，他说殿下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 太子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桑柔捶得手酸，耳中听得太子呼吸渐渐均匀，便慢慢停了手，偷眼瞧去，太子已然睡熟，年轻而清俊的脸上一片倦怠，即使睡着了也微微蹙着眉，仿佛有什么悬而未决的心事，梦中也放不下。
过了几日，太子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名大夫，给皇帝看过之后，开了药方。这张药方在太医院诸太医手中传阅，都觉得不过是寻常的补身方子，但奇怪的是，吃了他的药，皇帝竟然一天天好起来。后宫诸人皆是欣喜不已，太医们咄咄称奇，却不得不服，皇后更是下令厚厚赏赐了这名良医。
只是这名良医有一个怪癖，熬药的时候不许人瞧见，且必得亲自动手，他说药乃草木，本为同源，而其药性作用发挥，则缘于人力掌控之故。熬煮药材之时，除了药材本身，其水、器、木、火候及炮制方法皆为影响药性之力，若掌握不好，药材便只能发挥出一二分力；掌握得好，药性竭力发挥，便是良医之萝卜亦胜过庸医之人参。他说他的药方子看似平常，但经了他的手，却能有旁人莫及之效。因此宫中专门在温室殿中开辟一处宫室，专为他熬药之用。虽然他说得神奇，但宫中行事向来谨慎，熬出的第一副药并没有进皇帝的口。内监以银勺试得无毒后，命此良医将药饮下，隔了一日，见并无不良反应，才开始给皇帝服用。只是每副药熬完，必有内监以银勺舀至小盅内，命良医饮下第一口，方才进上。这一副方子吃了七八日，皇帝便能够使人搀扶着下地走动，吃了二十余日，已经与病前无异，甚至精神更加健旺，并开始重新拾起朝政。佩琚夫人十分欢喜，皇帝也大大赞赏了太子。只是那名良医嘱咐，皇帝大病初愈，体虚气弱，易受邪侵，因此另开了一副方子，请皇帝每日朝食前按时服用，说此药利在巩元固气，常年服用可强健体魄，百病不生，于龙体大有裨益。皇帝自然允准，只是良医并非宦官，常年在内宫行走多有不便，皇帝便有些犹豫。却不想良医竟然十分地忠君，自奏愿身受腐刑，以期在宫中长期为皇帝效力。皇帝大为感动，当下颁旨封他为感义侯，寓意感君忠义，并领黄门侍郎之职。一时间，良医名声大噪，长安城中遍传感义侯医术高超天下第一，更难得如此高义忠君，实乃人所莫及。只是亦有人对此举嗤之以鼻，说他一意戕体求荣，无耻无节，丢尽杏林脸面。
皇帝疾愈，于朝中固然是难得的喜事，而前线亦传来捷报连连，皇帝龙颜大悦，气色更佳。宫中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连着年底将近的缘故，从上至下，人人面上皆是一副喜气。
进了腊月，离年渐近。
未央宫各处主殿如宣室、椒房等处，殿前广阶上已经左右安设了青铜大鼎，鼎中所焚松柏中混合了椒聊桂芷，香雾烟气覆盖了整个皇宫，走到哪里都能在冷冽的空气中闻到辛辣的香气。
阿绮披了狐白裘，站在檐下看着宫女们忙忙碌碌，昨日新下了一场大雪，宫中各处银妆素裹，蘅芷宫后头的一条小溪结了冰，阿绮最近听说了卧冰求鲤的故事，虽不欲模仿，却打算在溪上生火捉鱼，被画眉死命拦住，是以略觉无聊。
阿绮顺着檐廊走至一株桃树前，光秃秃的枝子上覆着厚厚一层雪，阿绮从紫貂手笼中抽出手，纤白如葱白的手指在笼子中笼得暖热，伸出来还有微微的热气散在空气中。手指用力推了一下树枝，簌簌的雪便刷一下落下来，指头上沾了雪，又迅速融化，留一指冰凉。
阿绮满不地乎地把雪水擦在手笼上，屋檐上有麻雀啾啾，被掰冰凌子的宫人一吓，又扑啦啦飞走了。
“姐姐。”三主全身裹在一件玄狐斗篷里，风帽里只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尖，正笑咪咪地立在当庭，庭中雪已经被扫尽，露出整齐的青石板砖。竹意等四婢捧着暖手的小炭炉站在三主身后，四婢皆着青缎绵袍，笔管条直地站在那里像四杆翠竹。
阿绮见了笑道：“今日这么冷，你倒舍得出来了。”说着便走下去，携了她的手一齐进殿来，“快进来暖暖，走了这一路，吹了冷风不曾？”
三主道：“暖和着呢，我一路从沉香亭过来，远远地看见那一片腊梅都开花了。”两人在炭火盆前的狐皮褥子上坐下说着话，蘅芷宫中有一间暖殿，仿照着皇帝温室殿的格局而建，专为大公主冬日辟寒所居。殿中不设席，遍铺以白狐皮褥子，只当中设一火盆，以镂空的铜罩子罩住以防火星溅出。因地室中填以炭车制热，所以人踩坐在狐皮褥子中，热气从脚底下上涌，十分温暖舒适。阿绮道：“我不爱腊梅，不然可以折些来插瓶。”三主解了斗篷，把手靠近铜罩取暖，闻此言笑道：“知道，绮姐姐最喜欢桃花。”
阿绮笑道：“只可惜桃花开的时候太短，总是看不够就要凋谢了。”想了想，又道，“话说回来，又有哪样花能常开不败呢，桃花之美也在于它花期短暂。” 暖殿中铜柱上挂着一只画眉，侧着头看两姊妹，不声不响。三主起身走过去瞧着，回头笑道：“好乖的鸟儿。”又问，“这还是以前的那只么。”阿绮道：“早就不是了，画眉鸟寿命不长，我从小时候起，已经不知养死过多少只了，最长的也不过活一二年。”三主叹道：“好物总不长久。” 想了一想，立在画眉架前嫣然一笑道：“姐姐说桃花不能常开不败，我前日闲居无聊，想着画一架屏风，万事已齐备，就只等动笔了，不如就画一副桃花图送给姐姐吧。”阿绮听了欣然应道：“好，等你画时，莫忘了叫我，我虽于画上一窍不通，但给你研磨涮笔总是能的。”
闻莺送进热茶，三主接了一盏笼在手中暖着，方欲开口说话，猛然觉得喉咙奇痒，俯身一阵咳嗽。一旁的子规忙上前帮三主拍着背，阿绮起身关切道：“又生病了？天气这样冷，你就不该到处乱跑。”子规在旁道：“宫里的这些太医们老瞧不好三公主的病，三公主不如也让感义侯瞧一瞧，说不定吃一剂就好了。” 阿绮闻言冷下脸来，“感义侯每日服侍父皇已经十分辛苦，咱们姊妹的病便不用劳动他瞧了。”子规因见感义侯治愈皇帝之疾，便觉得他本领十分了得，想来若是给三主也开张强身的方子吃着，以后也能少生疾病。自觉出言并无不妥，却不知阿绮为何不赞同，只得噤声不语。
三主咳了一阵，脸涨得通红，好容易平复下来，嗓子已经咳得嘶哑，她向阿绮道：“只是时疾罢了，并无大碍，可能是今日出来得急，被冷风吹着了，回去吃一剂疏散的药便好了。” 阿绮微笑道：“你都快久病成医了。画眉前日新做了一副昭君套，我嫌戴着累赘，不如你拿去，早晚出门戴着，也免得风吹了头。” 三主摇摇头，道：“我也不爱戴那个，戴着像是一个老婆婆。”阿绮大笑，道：“昭君套是明妃出塞时戴的，她可是与西施媲美的美人呢，难道她戴着也像一个老婆婆不成？”画眉听见说话已经将昭君套取来了，笑着道：“老婆婆们戴着这个只为暖额，咱们三公主戴着，必是又暖又增色。”三主到底小女孩子心性，听画眉如此说，便果真让画眉为她试戴。这一副昭君套用紫貂中的赤貂皮所制，毛色鲜亮均匀，细如针毫，中间用金累丝绞缠成梅花瓣形状，又在每片花瓣里镶嵌滚圆的合浦珍珠，中间又嵌一颗足有拇指大小的明月珠，在窗下映着雪色看，光耀灿烂，极为华美。偏三主今日又穿了件海棠红色齐锦织绣皮袍，领口袖边压着雪白的出锋，衣裳的颜色衬着昭君套的颜色，鲜艳艳地平添一股明媚的神气。阿绮拍手笑道：“果真增色不少。”又命子规取了菱镜来，三主自己对镜自照，也笑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良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