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绮全传》慕阿谁

17、犹不足

　　且吟且书，书毕，揽袖将毛笔放入笔洗中涮洗，笑道：“许久不读诗书，到底手生了。”

　　刘致挑眉道：“姐姐还是写‘飞白书’？”阿绮点点头，将涮好的毛笔扔搁回笔架，边整理衣袖边道：“我近来只练这一种书体，心里很喜欢它的缥缈萦举之势。”刘致便道：“飞白书下笔遒劲，女子向来难以作此书，不如小篆好写易辨。”阿绮笑道：“人人写一样的书体，又有什么意思。”又向三主道：“可要找人裱起来？”三主正在让小宫女们用羽毛扇子扇墨使字迹易干，闻言道：“丹青阁的老宫人手艺就很好，等墨迹干了，就让茜色送过去。”

　　见竹意新端上来的橘子鲜艳可爱，阿绮便随手拿过一个递给侍女剥着，笑道：“我倒忘了，父皇新赐了你一座丹青阁。如今你的大作只怕都搬过那边去了吧。”三主道：“我懒得搬动，往常的那些还存在这里，只有少数大幅的搬了过去，对了，佩琚夫人的生辰快到了，我已经画好的贺图，也正存放在丹青阁里。”

　　阿绮笑道：“多谢，今年新起了战事，母妃说需事事从俭，且又不是整生日，便不打算惊动众人，只悄悄的过去就好。”刘致斜倚在一旁锦榻上，花痕剥了一个橘子盛在小琉璃碟中奉上，她拣了一瓣吃着，慢条斯理道：“只怕父皇未必依得。”阿绮道：“母妃已经向父皇进过言了，父皇也觉得不必特意大办，只在佩琚殿开一个小宴，到时候宫妃们有爱去的便去，也不必携带礼物。”说着自己笑道，“她们不去才好呢，父皇，母妃，还有我，清清静静的用一顿膳，不知有多好。”

　　三主遗憾道：“那我的画可白画了。”阿绮笑道：“别人的礼物不收，你的却要收的。到时母妃宫中小宴，你们两个也来。”刘致笑道：“姐姐刚才还说只要父皇夫人和你三个人，现下收了三儿的礼，便想着请三儿和我了。”阿绮又是恨又是笑，道：“你这嘴，真是不肯饶人。我何尝是因为三儿的礼才要请你们的？咱们姐妹一体，自然没有分开的道理，你们要来，我还能把你们挡在门外不成？”三人说笑一阵，待晚天暗，芷薇二宫各有宫人来请，这才散了。

　　瑟瑟的秋风一吹，宫中各处种植的金桂便开始一树一树地开花了。蘅芷宫西窗下植着的两株人高的桂花树上开满了一簇一簇的金黄色小花，浓郁的香气伴随着秋风飘满整个宫院。阿绮此时就坐在西窗下，面前的铜镜中印出她姣好的面庞与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一双纤长细嫩的手穿梭在发间，犀角梳细密的梳齿时隐时现，阿绮手中摆弄着几只发钗玩，安静地不说话。阿绮不说话，满殿的侍女便个个敛声屏气，垂手侍立，唯有画眉跪在阿绮身侧，细细地为她栉着发。

　　一名小宫女低着头，趋步快行至阿绮一丈远的地方，跪下道：“回禀公主，王典闱到了。”彼时阿绮正漫不经心地把几只玉簪叠在一起，看着它们摇摇欲坠地又啪嗒一声跌落，听到回话后也并不回头，只吩咐道：“带上来。”

　　小宫女应诺退下，俄倾带回一名年约三旬的赭衣朱带的女官，女官眉开眼笑地趋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礼，回道：“禀公主，公主差人要的珍珠，奴婢已经带来了。”

　　阿绮闻言好奇地瞟了她一眼，随即便收回目光，仍专注于自己的小游戏上，只道：“随便派个宫女送来也就是了，何必王典闱亲自来。”

　　女官殷勤笑道：“小宫女们手脚笨，怕她们当不好公主的差事，奴婢便亲自送来了。”她将手上捧着的匣子送到一旁侍立的子规的手上，又道，“奴婢挑拣了今年合浦上贡中最好的珍珠一斛，请公主过目。”子规在阿绮面前打开匣子，满满一匣子拇指大的珍珠，颗颗均匀饱满，莹润剔透。阿绮抓起几颗，用手指拨了拨，蹙眉又扔回匣子里，道：“太大了，我不要这些。”

　　子规把匣子仍送回女官手上，抿嘴笑道：“我们公主要的是制帘子用的小珍珠，王典闱倒好，带了一匣子这么大的珍珠，只怕给皇后娘娘镶发簪都够了，若是制成帘子，怕只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才能拨得动。”阿绮扑哧一声笑出来，殿中的侍女亦都掩口偷笑。

　　女官便有些讪讪的，满口道：“是奴婢的错，请公主恕罪，奴婢这便让人另送一斛珍珠过来。”阿绮笑道：“这便是了，我要比这个小两分的。还要一斛珊瑚珠，要跟珍珠一般大小的，五色琉璃珠也要一匣子，不必太多的。”女官应了“是”低头躬身退了出去。画眉抬眼见女官出去了，便对着子规叹道：“你何苦取笑她，都是宫里的可怜人罢了，每日这样小心翼翼，不过为了当好差，她也是有品阶的女官，今日不知受了什么罪，遭你这婢子的嘲笑。”

　　子规笑道：“画眉姐姐可怜她做什么，我笑她，自然有我的道理，你瞧她也并不曾分辨，可见是我说得没错。”画眉笑道：“你别得意，她不敢回嘴，看的是公主的身份，你不过狐假虎威罢了，别以为人家当真怕你。”子规靠在阿绮身边，笑道：“我偏就狐假虎威，我是公主的侍女，自然就有公主做靠山，放眼整个后宫，除了皇后和佩琚夫人宫里外，咱们走到哪里，哪里的宫人不对咱们另眼相待？有势时不乘，难到待了无势……”话说一半，悚然一惊，这才发现话有歧意，忙截了话头向阿绮叩头。阿绮眯着眼睛笑道：“等我嫁了人出了宫，你们便是想狐假虎威也不能了。”

　　果然言多必有失，子规以头触地，抿紧了嘴暗自后悔，一时说顺了嘴便说了这样不祥又不敬的话，嗫嚅道：“奴婢胡言乱语，请公主降罪。”阿绮拨一拨散在肩上的头发，冲子规皱皱鼻子，嗔道：“我不像大人们忌讳这样忌讳那样，便放纵得你什么都敢说了，这要是在皇后宫里，定要拉你出去廷杖，也幸好我不是致儿，若是这话在致儿面前说，必也要打你个半死呢。”

　　画眉笑啐她：“该，该，什么话都说，这下可闪了舌头没有？”子规抬头悄悄瞪画眉一眼，对着阿绮叩头道：“奴婢以后再不犯了。”阿绮笑道：“罢，罢，起来罢，你们摊上我这样一个宽容大度的公主，真不知是几事修来的福气。”子规笑嘻嘻道：“奴婢前世定是修桥铺路的大善人。”

　　画眉正欲要说她几句，只见闻莺掀了帷帘进来，手中端着一只金盘子，笑对阿绮道：“果丞送了新鲜的果子来，奴婢觉得这梨子极水灵，便请公主尝一尝，若果然觉得好，便让他们多送些来。”阿绮见那金盘中盛的数个梨子，皆是新鲜上好的秋子梨，便笑道：“梨子最解秋燥，这几日秋风吹得急，天干物燥，心中正烦着呢。”

　　闻莺把梨子放到案上，从一旁簋中取出一只小白玉碟子，一柄手掌长的吴刀，将梨子均匀地切成片，盛进白玉碟中，又穿上镂花象牙签子，方端至阿绮面前，道：“这是上林苑中的那一片梨树结的果子，果丞觉得还可口，便挑了好的各宫进献了几个上来，宫外的还没上贡进来，想还是要等几日。”

　　阿绮拈一片吃了，觉得入口甘爽，琼香如蜜，随津入喉，沁彻心脾。不由赞道：“比往年外面进贡的可口。”

　　画眉将阿绮的长发挽了垂挂髻，用两支玉簪固定住，便起身去添香，笑道：“往年梨子一进上来，公主也说好吃，吃了没几天絮道了，也便不过尔尔了。”阿绮坚持道：“你没尝过所以不觉得，今年的梨子就是比去年的可口些。”又问闻莺，“果丞送来了多少？留下两个，其余的你们分了吃罢，也帮我尝尝咱们上林苑里种出的梨子，有没有外面的好吃？”闻莺笑道：“我们可托了画眉姐姐的福了，多亏了姐姐问着公主一句，只怕咱们几个是阖宫的宫人中最先得了赏赐的。因结的果子虽不算少，但像这么好的也实在挑不出几个，也只有皇上皇后处各得两篓，太子一篓，几位夫人处都是一篓，公主们也都是浅浅的一篓，其余的宫妃处或者两个或者四个，不过尝个新鲜罢了。”

　　阿绮道：“这也的确是尝新鲜罢了，梨子性寒，多吃无益，今年外面的梨子上来了，咱们倒是多腌一坛梨脯。”闻莺道：“公主前日吩咐腌的杏脯还没吃完呢。”阿绮道：“我吃腻了，这时候倒很想吃芦柑。”画眉道：“这个可得等了，必要到秋末才吃得着。”阿绮叹气道：“什么都不能如愿，人人都道公主好，我看公主也没意思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