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无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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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姊妹忙各回席位，三主刚把画册藏好，齐太傅便进来了。三姐妹起身，向齐太傅行学生见师礼，齐太傅微笑着拱手回礼，“日前因臣贱疾，耽误了公主们的功课，诸位公主这些时日来，可有进益？”
齐太傅几乎是所有的文官里最慈善的一位了，他与周太傅很不同，两人虽俱都学富五车，但周太傅为人刚正刻板，课堂上极为严厉，为人处世亦以公正平白为道，最为推崇孔孟之道。皇帝曾经评价说，周卿克俭虑己，刚正不阿，乃当代之圣人。并认为周太傅的学问是几位太傅中最好的，便拜他为帝师，专门教奉太子。而齐太傅则口慈面善，处世较周太傅而言更为圆滑，课堂上也甚少拿夫子的架子，太学里的学生们都很喜欢他，三姊妹对他也颇有好感。
课堂上不得焚用熏香，只有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带了细微的青草与时花的香气。阿绮一面听着太傅抑扬顿挫的讲读，一面不由得把目光从太傅白花花的胡子上移到窗外，正值秋季，高大的花树上花朵已渐渐凋零，窗外只能瞧见侍立着的太监们赭黄色的衣袍一角，以及依附于松树浓翠挺拔的枝干上的茑藤与女萝。
一堂课讲完，齐太傅问策：“何为‘千金之子不立危墙之下’？”
阿绮回神，转头望望刘致与三主，阿致手拄着头，一手搭着书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三主的笔微动，似在记着什么，听见太傅问话，便抬起头来，目光正好与阿绮相撞，阿绮冲她微微一笑，转回头用锦帕掸了掸衣袖，随口答道：“不过教人惜命罢了。”太傅静了静，又问刘致：“二公主有何高见？”刘致默了半响，突然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道：“若是学生诸事都知晓，还要夫子做何？恕学生愚钝，太傅并未讲解过，是以学生不知。”太傅的脸霎时僵住。三主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紧接着刘致的话音道：“学生愚笨，请太傅赐教。”前两位公主的反应着实令齐太傅有点尴尬，一位着实聪明，但态度太过吊儿郎当，显然是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另一位亦聪明，但锋芒太过，又敏感易怒，骄傲太满，不肯低一丝头。幸而三公主反应还算普通，性子比较单纯好哄，总算是有了一个台阶下。齐太傅便清清嗓子，悠然念起准备好的说辞道：“……公主们承嗣皇家，身份尊贵，因此愈要自矜，凡事行前需思及道德仪法，一言一动皆应合度，方能示范于民众……显我大汉风度仪雅。”
三主点头道：“学生受教了。”
刘致白了三主一眼，低头又开始翻书。
阿绮道：“行了行了，太傅请讲下一章吧。”
太傅：……
转眼仲秋将至，西北一带却响起战事。撮尔小国藐我大汉国威，一再来犯，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守防的将士八百里加急送奏疏入京，请求兵力支援。朝堂之上，诸将纷纷请战，皇帝斟酌再三，派吴良单领兵二十万，以为援军，命其务必狠狠打击犯者，保我朝边境安宁。吴良单领旨后，吴家长子吴起上疏请奏，愿随父出征，保卫边境，驱逐鞑虏，护我百姓安宁，扬我天朝声威。十六岁的少年热血，以初生牛犊之势，不惧沙场之危，言辞慷慨，力透纸背。皇帝亲赞其勇气可嘉，准奏。至此，吴起便以“逐鹿将军”的头衔，跟随二十万大军，远卦前线，开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真正的战斗。
朝中局势紧张，后宫里也并没有闲着，皇后一连数日都在打点下赐吴家的中秋节赏。阿绮以皇长女的身份跟在皇后身边，见她一上午忙忙碌碌走马观花地阅过无数礼物，犹豫再三，终是开口问道：“母后，今年送去无量山的节礼，还是往年的样子么？”皇后抚在宫缎上的手略微一顿，她侧过头来含笑仔细打量了阿绮脸上的神情，笑道：“太后最怕人叨扰，自从往无量山去之后，皇宫里便不往那里送年节礼物了。”
阿绮“哦”了一声，又道：“我前些日子去见太后，她似乎精神很不济的样子。忆秋姑姑说，老人家独居日久，难免会想念儿孙，也会更喜欢热闹。是以孩儿几个去请安，太后很是喜欢。忆秋姑姑也说，太后近两年的脾气禀性，与前几年相差了很多。”
皇后认真地听阿绮说完，淡淡笑道：“老人家喜怒无常，脾性就如小孩儿一般难以捉摸，也亏得你们几个好孩子孝顺，这样肯亲近老人。”一面翻拣绸缎，一面又道，“说来也奇怪，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你们姐妹性情不一，喜好也各有差异，可是自无量山回来后，却个个都对老人家垂敬有加，言谈里也并无一丝半点的微词。”皇后随手挥退捧着绸缎的宫婢，笑着看向阿绮，半含玩笑地道，“难不成，你们皇祖母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不成？”
阿绮亦笑了，站起身来亲手捧了茶饮奉与皇后，柔声道：“忆秋姑姑也曾说过，太后旧些年的时候，性子很有些古怪，可是孩儿初见太后，却觉得并不如忆秋姑姑所说。”
皇后慢慢饮了一口茶，颇有兴趣地鼓励道：“说说看。”
阿绮微笑道：“虽则晚辈不敢妄议长辈，但母后有命，孩儿不敢不从。”
皇后不由笑道：“你这孩子，你向来天胆，此时在我面前摆什么文绉绉的架子，快说罢。”
阿绮便道：“如今我朝以孝治天下，上至皇族贵胄下至黎民百姓，皆以为孝乃百善之首。普通的人家里，向来也以长辈为尊，若得甘馐罗缎，必奉以严慈先享，天下皆然。因此虽然太后一心向道，自愿出宫苦修，然身为晚辈者，却不能不顾长辈而只图自己受用。阿绮与姊妹们看望过皇祖母后，见皇祖母清苦寂寞，再见自身尊贵荣宠，心中不由愧疚不安。”停一停，眼觑着皇后神情，又小心翼翼道，“孩儿斗胆胡言乱语说了这许多，还请母后见谅。”
阿绮说一句，皇后的目光便落下一分，她瞧着阿绮，目光渐渐落到阿绮裙上佩着的螭纹青玉环上，青玉质地上乘，温润光泽，雕琢也很见功夫，像这样的手艺，即使是宫里的玉匠，能拥有也是屈指可数的。她看着便笑了，指着那玉佩道：“你可知道，在十五年前，像这样的玉环，宫里只有一个人才能有。”阿绮微微疑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玉佩，并无甚稀罕之处，不独她有，致儿三儿俱有跟这差不多的。她不懂皇后说这一句话的意思，轻轻叫道：“母后？”
皇后思及往事，摇头轻叹道：“傻孩子，你虽是个好孩子，可你到底年轻，别人给了一分好颜色，便一腔子热血都给了人家。”她收回目光，只淡然点着手中的茶，“何况，你又如何知道当年的事情？”
当年？为何又是当年，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太后与皇后都这么介怀？
阿绮鼓足勇气，走到皇后面前敛裾跪下，轻而郑重道：“阿绮不知当年事，亦不敢问。但依阿绮愚见，当年或者有错，但毕竟岁月已逝。老人家纵有九分错，想来当年未必没有一分好处。况且至亲血脉，能有多大的仇恨？周礼尚有三赦，看在人至耄耋，时年无多的份上，还请皇后娘娘三思。”
言罢，振袖三拜。
皇后不由好笑，抬手扶起阿绮，道：“小孩子家，操这么多心做什么。你父皇与我，自有主意。”
其实阿绮今日所言，已属逾越，不过仗着几分任性冲动与众人素来的纵容娇宠，说完了，自己也有些忐忑，见皇后从头到尾都只是淡淡的，并无责备的意思，心中不由一松，却又无端端漫上些许空落落的失望。
正欲告退，殿外宫女忽报：“太子殿下来了。”阿绮忙退至一旁，抬眼见太子走进来，先向皇后请过安，便笑向阿绮道：“绮儿也在这里。”
阿绮行过见礼，微笑道：“闲来无事，陪皇后娘娘说说话。”
皇后笑道：“阿绮真是长大了，仲秋祭赏的许多琐事，多亏了她帮忙。母后也渐渐年纪大了，精神一时短了，照顾不到，也多亏了有这样一个孩子在身旁提点着。”阿绮忙道：“母后辛苦，阿绮在母后身边服侍，只愿多少能为母后分忧。”
太子在一旁笑道：“行了，你们母慈女孝，将本太子至于何地？来，阿绮既然这么孝顺，来替你兄长捶一捶后背。”说着便真的坐到茵席上，趴在案上等着阿绮来捶背。阿绮气结：“母后，你看哥哥。”皇后便道：“奂儿不许欺负你妹妹。”太子笑道：“我逗她呢。”便唤了宫女来给他捶背，对着阿绮道：“我刚看见茜色，被三妹打发了去找你，说是三妹先时跟你商量着画了幅什么画儿，如今画成了，请你去瞧瞧。”阿绮听了，便告退出来。
进了蘅芜宫，便听见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阿绮走进画室，刘致，三主，青玉墨颜竹意花痕等俱在屋子里，见她进来，众人各按身份行过礼。墨颜走去倒茶，阿绮笑对三主道：“你是最好清静的，这里难得这么热闹，我听说你的画成了？快拿来我瞧瞧。”
三主便抿嘴笑着引阿绮至一大案前，只见绷起的素绢上画着高高的楼台，楼台之上，坐着一个华服长裾的美人，楼台之外，舞着一只硕大华美的凤凰，凤凰身上立着一个衣袂临风的男子，两人俱是手握玉箫，相对吹奏。两旁以浅淡水墨绘出的氤氲云雾，云雾之中隐有丹鹤翩翩飞翔。阿绮赞道：“三儿画功又见长进了。只是没有题字，不免美中不足。”三主道：“我也刚画好，没想到让谁给我题字。”一旁竹意笑道：“大公主的诗书文字也是极好的，不若请大公主为我们公主留下墨宝吧。”刘致笑道：“这丫头倒是机灵得紧，只是大公主的字再好，难道宫里没有更好的？”竹意忙陪笑道：“二公主说得是。奴婢也不知道宫里谁写字写得最好，想来公主们与太子俱是师承名儒，自然都是好的。”刘致微笑不语。
阿绮道：“我对着你们可不会讲那推辞谦虚的假套子，你家公主若真心求我写，我可就写了。”三主莞尔道：“自然真心。绮姐姐技痒，何必说这冠冕堂皇的话，便快动笔罢。”说话间，花痕已经研好新墨。
阿绮从笔架上挑了一管湘竹小兔毫，下笔沾墨，想也不想，题笔便书曰：“凤兮翱翔，在九天兮，今日何故，降碧落兮。羽冠仙人，风姿飒飒，执玉箫兮，声动我心。笙绕凤台兮，箫和其音，彼美佳人兮，实获我心。”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无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