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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逐鹿上林(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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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绮笑嘻嘻拉了两个妹妹的手,俯一俯身道:“父皇,我们去了,儿臣等恭祝父皇满载而归。”皇帝笑道:“莫要顽皮,侍女们要跟紧些,不要图好玩甩脱她们。”三姊妹俱应了,阿绮跑到三匹马前,见一匹绛红色皮毛的俊马格外漂亮生动,便从小宫侍手中取过缰绳,道:“我就要这匹了。”小宫侍躬身笑道:“大公主好眼力,听马夫说,这一匹叫做‘骅骝’是真正的好马呢。”阿绮笑道:“到了我们跟前的,哪一匹不是好的?”刘致亦挑了一匹,为她牵缰的小宫侍道:“二公主的这一匹,叫做‘骐骥’,也是难得的良驹。”阿绮好奇心重,指着挑剩下的马道:“那一匹呢?”握缰的小宫侍回道:“这一匹叫做‘绿耳’是一匹温驯的俊马。”三公主笑道:“我跟绮姐姐共骑,倒是用不着它了。”上前摸了摸它的鬃毛,“我倒是很喜欢它的名字。”
阿绮上去牵她的手,道:“你有没有会骑马的侍女,让她们来骑也使得,反正白放着也是白搭。”三公主便道:“不光我的侍女,姐姐们的侍女们有谁会骑马的,也可让她们来的,”因回头问,“你们谁会骑马?”墨颜画眉青玉等俱不会,唯有茜色笑道:“奴婢在家时,倒也跟着兄长骑过的。”因此这一匹便给了茜色。
虽然已过立秋,天气仍然十分炎热,此时正值巳时,天高云疏,金乌灿烂,高大繁盛的林木投下斑驳的树影。阿绮几个骑马跑了几步,都觉得有些汗意,便索性纵马往林子里去,找树荫乘凉。
刘致跟着阿绮走了一段路,见阿绮仍有往里走的意思,便住了缰绳,开口道:“父皇不让我们往林子深处去,里面都是打猎的人,我们被瞧见了不好。”阿绮纡缰掉转马头,笑道:“你怕什么,这才到哪,离他们远着呢。”刘致想了想,终是觉得不妥,道:“要去你去吧,我就在这里歇着。”三公主道:“咱们分开倒不好,不如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阿绮嫌她两个胆小,但又拗不过,左右看着,忽然见后头约一寻之外有小溪流过,旁边树荫浓郁,野花点点,草地平整,便指着道:“咱们去那里坐坐罢,也不算往深处走,歇一歇便回去。”刘致三主俱应了。一群人来到小溪边,画眉青玉搀扶着几位公主下马,侍女们在大树下寻了一片最干净平整的草地,铺了芙蓉锦茵,阿绮等方坐下。茜色从马上跳下来,见小溪边一丛一丛的狗尾巴草极是茂盛,便摘了许多,托在手帕里,编起了小兔子。三公主见她编得有趣,便问:“这是什么?”茜色笑着将编好的小兔子递给三公主,道:“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公主喜欢吗?”三公主拿来手里,狗尾巴草毛茸茸的,小兔子的两只耳朵长长的翘着,身子肥肥圆圆的,四个蹄子却是又短又小,后头还有个短短的小尾巴,可爱极了。“像极了,真好看。”三公主越看越喜欢,问茜色,“你还会编别的么?”说话间,茜色已经手快地又编好了两只兔子,给了阿绮和刘致,听见三公主问话,便扳着指头数,“我还会编小狗,小马驹,小鹿,小鹅。”三公主忽然问:“你会编小猫么?”茜色摇摇头,“教我的婆婆没见过猫,她没教过我。”阿绮见三公主面露失望,便道:“你喜欢猫,我去要一只活的给你养。”墨颜忙笑道:“猫这畜牲性子不大好,会挠人呢,大公主可别引逗三公主真的去养一只,皇后不会准的。”刘致道:“这也不妨,让工匠不拘金的玉的琉璃水晶的,打一只来摆着玩也可。”
三姊妹说说笑笑,林影间雀鸣莺飞,野株芬郁,恰是融融初秋好风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栾敬棠是佩琚夫人的侄子,来跟随天子狩猎本来就是荣誉大于实际,何况前有太子天潢贵胄,后有吴起技压四坐,他深深明白自己与众人只是来陪太子读书的,所以并不十分出力。眼看着时辰渐近正午,便与好友骑马顺着溪流慢慢往回走。
走到一丛灌木旁时,两人忽然听见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便都驻了马蹄,齐鲸笑道:“我看看是谁在里面。”栾敬棠提醒道:“能在这里的非富即贵,你可小心点,别冲撞了谁。”齐鲸道:“放心。”便用手中檀弓轻轻拨开树枝,向里窥探。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十数名妙龄少女或坐或站,正在大树下谈天说笑,其中以坐在锦席上的三个华服少女最为美貌,浅笑言谈,容止形态,无一不美,直如西子再生,昭君临世。
齐鲸压低了声音冲栾敬棠招手,声音里掩不住兴奋与惊艳:“栾兄快看,好美的人儿,你可知是谁家姑娘?”自己笑道,“这次秋祢,公主们也随行,这必是陪伴公主们的闺秀了。”转头便找自己的小厮,“东来呢?东来东来,快去打听打听,今日都有哪家的姑娘伴驾?”齐鲸身为长安纨绔子弟的一员,向来喜欢流连秦楼楚馆,见过的美人也不计其数,今日不知是如何的美色,竟能教他心动如此?栾敬棠心中好奇,便也扒了树枝探头看去,这一看把栾敬棠吓了大大的一跳——旁的不认识,中间坐着的三个姑娘,居中的可不是他的表妹阿绮?他连忙狠狠捂住齐鲸的嘴,低喝道:“要死!你知道她们是谁?什么姑娘伴驾的,在这里乱嚼舌头?你可知道那便是三位公主!”齐鲸自己也吓了一跳,忙压低声音问道:“你可当真,不是哄我?”栾敬棠拖着他往外走,骂道:“我哄你做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撒野?平日顽皮也就罢了,这是什么场合,如何不知道收敛?你这性子,迟早丢了命去!”
“栾贤兄,你可好歹保我这一回啊!”齐鲸纵然轻薄浮浪,也知事情轻重,忙作揖告饶,“好哥哥,亲哥哥,你可千万替我瞒住了,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我这一条小命就完了!”栾敬棠叹气道:“知道便好,趁着她们没发现,咱们赶紧走,我自然是要替你隐瞒的,只是你自己千万不要漏嘴说出来,到时候,别说我,你爷爷都保不住你。”
竹意侍立在溪流旁边,照看着三匹马,忽然听到一阵隐约的说话声,仿佛是男子声线,她心中一动,便循声寻去,走至数十步外的灌木丛边,果然见树枝有被人扒动的痕迹,忙回来报与三人知道。刘致面色一沉:“定是被人瞧去了。”阿绮亦皱眉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说着便起身奔至灌木后,却已经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阿绮想了想,笑道:“咱们是出来找萧史的,萧史没见着,倒让别人瞧了弄玉去。”刘致道:“打猎的人申末便会回来,到时候咱们再细细的挑不就是了。这林子里人多,又有许多野兽,咱们并没有带侍卫,只怕呆久了不安全,不如回去罢。”三公主亦有些害怕,便道:“出来许久,有些饿了。”
一行人便策马回转。
时入申末酉初,满载的人们果然陆陆续续回转,玄色旌旗飘摇的队伍打头是骑着汗血宝马的皇帝,皇帝左侧紧跟着太子,跟随在右侧、落后三步的则是吴起。
皇帝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宦侍,神清气爽地登上御台。宫侍们将满满一车的猎物堆在御台之上,皇帝的神情更加愉悦了。
阿绮忍不住问:“父皇今日收获如何?”吴垠笑着代答:“陛下所获最多,太子次之,吴起吴公子居第三。”太子亦笑道:“父皇宝刀未老,儿臣自愧不如。”皇帝笑眯眯道:“论起来,今日吴家小子倒是很不错。”向吴垠道:“将他叫上来。”吴垠躬身领命,走至御台一侧,扬声高唤:“召,吴起觐见。”吴起再一次登上御台,在龙案前伏跪听候。皇帝仔细打量他身形姿态,点一点头,道:“是个不错的孩子。”又招手唤阿绮:“阿绮,过来。”阿绮不知何事,依言过去,低身一福:“父皇。”皇帝拉了她的手,目光慈爱而柔和,“阿绮过几年就要及笄了,不再是小姑娘了。”阿绮不知其意,心中疑惑,又有些害羞,便撒娇又喊了一声:“父皇……”皇帝笑看向吴大司马,“吴爱卿,把我的女儿许配给你这一个儿子,你意下如何?”阿绮大惊,太子大惊,满座皆大大震惊。吴起倏然抬头,又慌忙低下。只不过一眼,心中却如擂鼓。阿绮看一眼跪着的吴起,想起御花园中的相遇,一时默默无语。吴良善震惊过后,忙道:“陛下……陛下如此厚爱,微臣不胜惶恐。”顿了顿,面上浮起欢喜之色,“公主千金贵体,若能下降,微臣一族必将荣幸之至,绝不敢有所推辞。”阿绮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太子已经抢先笑道:“妹妹还年幼,就算父皇舍得,只怕母后和佩琚夫人也不舍得,此事不如以后再议”,顿了顿,又指着吴起笑道,“儿臣今日与吴起共逐一鹿,此鹿敏捷擅躲,奔跑极快,我们各发数箭不中,追出一二里地,最后到底死在了吴起的箭下,可见吴起的箭术较儿臣更胜一筹。”被太子一岔,吴起忙道:“是太子殿下承让。”阿绮看着太子,太子扫了她一眼,轻咳一声,微微摇头。皇帝眯了眯眼,看看阿绮,又看看太子,几不可见地叹息一声,逐笑道:“哦?敢在太子手下抢得猎物的臣子,已经不甚多见了。”吴起刚要说话,太子笑着抬手阻止他:“吴起你箭术高超,又很神勇,实是我不能比的,过谦的话就不必说了。”
近夕的秋阳斜斜照耀御台,皇帝眯起眼,看着眼前两个优秀的少年,一个落落大方,一个守礼得体,年轻的面庞很难让人相信他们这与年轻不相称的城府,目光又落到如小山一般堆在御台一侧的猎物,皇帝喃喃道:“朕老了,新的天下,需要这些年轻人去开拓了。”顿了顿,对吴起道:“你射得金杯,又猎得野鹿,小小年纪,便已不凡。你家世代将才,你既不输你父亲与祖父,朕便封你为少将军,就封作——‘逐鹿将军’!”
十五岁的少年将军!朝臣们互相交换眼色,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震惊。这份惊诧与皇帝欲将大公主许配吴家的心境不一样。毕竟大司马一职,向来是以皇亲贵戚担当的,以大司马之子尚公主,历朝历代以来都是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但这一封不一样,别说本朝,便是整个大汉,都没有十五岁的少年将军,纵然吴起天纵奇才,但他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便以如此年轻的资历获封将军,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恩宠了。
吴良善喜形于色,高声三呼万岁以谢恩。吴起仿佛松了一口气,亦叩头称:“谢吾皇恩赏。”
月上中天,紫藤馆后的池塘中遍植亭亭望舒荷。望舒荷与旁的荷花不同,如昙花一般,偏偏只在夜晚开花展叶,此刻月华满天,阵阵荷香自池中挟着水气氤氲扑面,阿绮深深吸一口气,满腔的清香沁脾入心,仿佛整个人被荷香覆盖。
侧后方传来轻健稳踏的脚步声,渐渐走近,熟悉的气息停伫在左侧。阿绮叹息一声,那个人踌躇了一下,问道:“白日的时候,为什么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