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绮全传》慕阿谁

13、无量寿福

　　阿绮转身，玄色的衣袍缝缀有饱满纯赤的朱色镶边，宽阔的宫锦腰带嵌着镂雕盘螭的青玉玦，这样的服色，是只有太子所能拥有的。"哥哥不是帮我解决了么？"阿绮微微地笑，"因为我知道，哥哥不会不管我。"太子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抚上她柔滑的长发，精致美丽的脸庞，即使是月光，也不能夺走半分光彩。"你不能嫁给吴家。"太子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望向池中开得妖娆曼妙的望舒荷，"吴家势大，已成尾大不掉之忧，父皇迟早是要动吴家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你的婚事，"他皱眉，"父皇真的想把你嫁给吴起？父皇明明那么宠爱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把最喜欢的一个女儿，嫁给气数将尽的逆臣呢？

　　阿绮笑了笑，在池边拣了一块青石坐下，夜风凉，轻罗衣裳挡不住风，阿绮只得用力摩挲手臂，使自己暖和一点。

　　"也许……父皇只是试探？"阿绮的目光越过层层荷叶，望向对岸的灯火，"或者是安抚？"

　　"拿你安抚？"太子的口气带了几分冷硬，"拿自己的女儿去安抚……"

　　阿绮叹了口气："哥哥，你莫忘了，父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对我们好，并不代表，我们比稳固的江山更加重要。"父皇一生铁血戎马，若不是这几年后宫温柔乡里消磨了他的锐角，我们也不会被蒙住了眼睛，错误的以为父皇他一直是如此慈爱温和的人。

　　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月光温柔，却无法安慰他的心肠。"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地知道父皇是一个怎样的人，只是……只是我以为，你在他心里，终究是不同的。"

　　阿绮好笑地转头，微微侧首望向他，眼中满含的笑意像星辰闪烁，"我没有什么不同，我同你，同致儿三儿一样，都是他的孩子啊。"父皇不是虎狼--虎狼尚且怜子。

　　太子蹲在她身前，握着她的手，轻而郑重地对她道："绮儿，绮儿，若我登上皇位，若到我能做主的那一日，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绮儿，现在的你，是人人眼中倾慕称羡的皇家女儿，是人们想象中锦衣玉食，永无忧愁的公主，可是他们不是明月，又怎么能照见你的悲愁？他们不是这一池望舒荷，看不到你的委屈和无奈的妥协。可是你等着，等到我真正的成为了万乘之尊，我一定会加倍的对你好，我要满足你的一切愿望，让你真正的长乐无忧。

　　第二日，巳时，阿绮几个已经坐上了返回的鸾车。回到宫中，先来至皇后处请安，皇后笑问："玩耍得尽性？可见了什么有趣的事物？"阿绮笑着一一答了。皇后见三姊妹脸上都有些疲色，略聊了几句，便放她们回去休息。

　　这一日清晨，阿绮刚起身，正睡眼迷蒙地任由侍女服侍着梳洗，听到小宫女传报："素馨来了。"阿绮含糊地应了一声："以后母妃那边来人，不需要通报，直接进来便是。"小宫女应了一声，出去请人。画眉笑道："我们见佩琚夫人那边的人来，都是直接往里请的，只是素馨最重规矩礼数，每次来，必要人通报才进的。"阿绮自己接过帕子边揩脸边道："素馨跟母妃一样，最爱摆用不着的虚架子。"话音未落地，素馨已经进来了，恰巧听到这一句。画眉子规几个俱是想笑不敢笑，只看着素馨抿嘴。素馨笑道："一日没见，公主就在背后排揎奴婢呢。"阿绮从脸上拿下帕子，惊道："你耳报神倒快，偏踩着点儿进来。你若早一步进来，我就不说了；你一晚步进来，我说过了你也听不着。"满殿的侍女都低低的笑起来，子规边笑边为阿绮取来胭脂水粉，道："可见宫女们不机灵，听到公主背后说人，不知道赶紧拦着上茶外面坐一坐呢。"画眉捏了犀角梳，将阿绮的一把青丝握在手里细细梳理着，笑道："素馨姑姑一大早来，怕是有事呢。"阿绮道："正是，素馨你来做什么的？我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母妃有什么吩咐？我一会儿就去给她请安呢，怎么现在巴巴的派了你来？"素馨笑道："夫人让我来说与公主知道，圣上打算今日让太子和公主们往无量山给皇太后娘娘请安。请公主换几件鲜艳的衣裳和首饰，梳洗完了就去佩琚殿给夫人看一看，夫人有几句话嘱咐公主。"阿绮诧异道："给皇太后请安？太后不是好几年就不让人去看望她了么。"素馨微笑道："奴婢不知，公主不妨向夫人问一问。"阿绮当下梳冼换衣毕，便携了诸侍，与素馨一齐往佩琚殿来。

　　进了佩琚殿，佩琚夫人正在用早膳，阿绮便坐下与佩琚夫人一起用膳。饭毕，阿绮饮着茶，问佩琚夫人："怎么突然要去给太后请安？"佩琚夫人挥退了侍女，待殿中只剩二人，这才一边调着手中茶汤，一边向阿绮一五一十道来："你父皇昨日收到无量山来的书信，太后玉体有恙，病榻之上思念儿孙，忆秋姑姑怕太后有所闪失，便自作主张修书一封，命人带来呈上。你父皇读了这封书信，心中牵挂不已，思虑了一夜，因近日国事冗余，不便自己前往，便打算让你们兄妹四人，代替父皇探望太后娘娘，以慰她老人家病中寂寞。"阿绮点点头，道："怪不得这样急急忙忙的，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佩琚夫人放下茶匙，微笑着招手让阿绮到身边来坐，捧着她的脸，柔声嘱咐道："见了皇祖母，要懂礼貌，知不知道？"阿绮道："我晓得。"夫人叹气道："太后性情古怪，有时很不近人情，她或者会对你们很冷漠，你不要往心里去，要很恭敬地对待她，不要惹她生气，也不要让你妹妹们惹她生气。"阿绮在夫人肩上蹭了蹭，懒洋洋应了。夫人把阿绮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又道："见了皇祖母，请安的时候，知道该怎么说？"阿绮漫不经心道："当然，'孙女阿绮，拜见皇祖母，皇祖母千岁万福'这样行不行？"佩琚夫人微笑着摇摇头，柔声道："要自称：'不孝孙儿阿绮，拜见皇祖母'还要问候她身体可好些了？吃饭有没有胃口？"阿绮突然抬起头，问道："为什么要自称不孝？"佩琚夫人唇间慢慢出溢一缕意味深长的笑，缓缓道："因为，孝是要别人夸的。"

　　孝，是要别人夸的。自己做得再好，也不能自称：我很孝顺。因为你做得再好，也总会有人挑出那么一些两些的错处。而自称不孝，合了别人的意，旁人或许反倒会替你一一挑拣你的好处，来帮你带上"孝"的帽子。阿绮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心理，他们总是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挑出些什么，以期证明你是错的，你的观点是错的，而只有他们是对的，是永远正确的。

　　无量山距离皇宫并不太远，它位于长安城郊，它本来不叫这个名字，它只是长安城东一座普通的山，叫做东山，可是后来，据说先帝驾崩，今上登基后，见皇太后追思先帝，终日悲伤不止，心心念念惟愿求先帝魂魄入梦，并寻仙问道，衣缟茹素，不愿居于奢华安逸的长乐宫。今上揣太后之意，便于东山上建无量道观，观中起招仙阁，以期招先帝仙魂留驻。太后甚喜之，从此搬入无量观中居住，清心寡欲，不再理会朝堂后宫之事。东山亦改名无量山，山上设岗置哨，由羽林军把护，不许寻常官员百姓出入。

　　也许是太后过于心灰意冷吧，自从搬入无量观后，再也不曾见她回过皇宫，亦不许宗族后辈前去探望请安。据说每日里，在观中修习《道德经》，与身边随侍宫女聊天下棋，逗鸟养花，安适度日。

　　銮驾逶迤，幡旄幢幢，一路行来，山势陡峻。为表恭敬，太子与三位公主俱在道观外下车步行入观。道观建在无量山顶峰，占地广阔，形制庄严，观外山水明秀，林禽啾鸣，观中许多女道士，或阶下扫花，或池畔喂鲤，悠闲自在。见四位皇嗣进来，不过躬身行礼，道一句："无量寿福。"观主倒是亲身迎出，着一身青灰道袍，面阔耳大，身量适中，一眼看上去，约摸四十上下，仔细打量，却又像五六十岁。那观主手执拂尘，打了个稽首，便引得诸人前往皇太后静修处。

　　忆秋听到女道士们报信,已经早早立在门口等候,此时见迎面一群人走过来,当前一个,玉冠玄服,清俊明朗,举止从容,形容上有二三分颇似今上的少年。忆秋便知这是太子了,忙跪拜行礼。太子上前两步,亲手搀扶她起来,笑道:“姑姑是服侍太后的人,何须行此大礼.”忆秋顺势起身,笑道:“太后娘娘也刚刚得知太子殿下来临,正等着殿下呢.”阿绮由画眉陪着走上前,闻言笑道:“太后不知我来了么,怎么单单等着太子哥哥”忆秋见她小小年纪,锦裳华服,态度端方,举手投足间已有贵气天成,又看她身后两名服色与其相类的小女孩子,虽形貌不同,却俱都是香培玉琢的美人胚子,便知这就是皇帝的三位公主了.忆秋笑向阿绮道：“这是大公主罢，早就听闻大公主性情天真活泼，今日方才见着了。”说着便福礼要向三位公主请安，阿绮等亦赶忙阻止。

　　忆秋笑道 "公主说笑了,太后知道公主们来,喜欢得很呢。"又躬身恭请，“太子和公主们进来罢，太后娘娘已久候了。”兄妹四人随忆秋进去，侍女们便留在屋外等候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