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色》安少卿

3、第3章

　　“这里，还有这里”，夏吕坐在梧桐树下的木桩上，看着一个小男孩扯着个男人的袖子用手指向梧桐树，白白胖胖的，几乎就像是透明的安琪儿，他想这么漂亮的小孩，才像是通过上帝之手，穿过万千重迷障，亲手送给人间的礼物。虽然手里拿着书，还是这样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这梧桐树下真的是一个看书的圣地，恰到好处的略显遥远的嘈杂声，恰到好处的风，恰到好处的梧桐书的沉沉的阴影。
　　“这儿，这儿，爸爸”
　　穿着球服的男人俯下身，从背后扶着小孩的两个胳臂，柔声柔气地和小孩说话。小孩挣脱了男人，蹲下去捡落在地上的叶子，好稚气的样子让夏吕想到丰子恺的漫画里那个骑着两把蒲扇的小孩。真的是完美的造物，一点没有受损的美丽的小东西。夏吕静静注视着。
　　“爸爸去打球了啊，笑笑乖，去和妈妈玩去咯”看着他架起小孩往边上的女人走去，看不清女人的面孔，只觉得瘦瘦的，很白，其实也算是一对璧人呢。这样一家人的情景，夏吕的家里似乎从来没有过，小时候，有一天父母带着他在街上，他拿着一节甘蔗啃着，母亲穿着碎花布的衣服，是那个年代很流行的样子，母亲还心思独到地在衣领上做了一个盘凤的布扣子，那时候的母亲很年轻，也是美丽的，刘海是烫起来，在额前成一朵，像是黑色的一朵玫瑰一样的招摇风光，但是那一次却没有这样温馨美好下去，后来的记忆里只有父母争吵后的一片狼藉情景，母亲的流泪满面的脸，还有空荡荡的厨房。自此之后记忆力再也没有那样的一家人的情景了。
　　他回头看着那一家人，那女人转过身来，夏吕看见了一张白皙的脸，细眉大眼，小巧鼻子，五官精致，真的眼如秋水，穿着素净的长裙，在风里显得楚楚轻柔，飘逸脱俗，也许是太美的女人总是多愁思，总觉得，那个女人很不开心的样子，为什么呢？一个漂亮的孩子，一个温柔无害的男人，为什么这样不快乐呢？
　　他低下头心里想，也许在十年之后他会成为那个男人一样，有一个美丽的妻子，有一个美丽的孩子，一家人在梧桐树下。

　　那傍晚万家灯火的时候，总有一盏灯是为他点起，窗户上会挂上蓝色的窗帘，灯光落在上面，时间悄悄在室内流动，开着电视一家人在一起。那样的美好是他判了好多年的，每一次想起这样的情景心里几乎都会痛，他想，他是着急，他等着那一天，但是不知道哪一天才来，想的多了，愈发地觉得那冰冷的家，和灰暗的生活不能忍受，他很不能又把剪子将这不如意的时间全部剪去。他的日记里还画着那样的蓝色的窗帘，那样橘黄颜色的灯。父亲很少进他的房间，有时候撞见他再画画都是那样的表情，他想，他的父亲给他的父爱是父爱里面最难堪的一种——他轻视自己的儿子。他是想要一个想自己一样的男孩子，而他，太阴柔了，心思太重，而他又不是女孩子，无法得到女孩子应该得到的宠爱。他知道父母有时候吵架，想再要一个孩子。他并不觉得难过，他只是想，母亲不被父亲所爱，连着像极了母亲的他，自然也是不被喜欢的了。

　　他想那个叫笑笑的孩子是多么有福，他自小得着这样的温柔的爱，他想起男人笑起来挑起眉的样子，薄的嘴唇。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浮现温柔的笑……那样的孩子，让他心里浮起不知名的情绪，他觉得自己那么渴望去喜欢那个孩子，却又觉得，他是嫉妒那个孩子。

　　“周末不回家吗？”男人走了过来。
　　“一会回”，他冷冷地答，男人穿着深蓝色球服，夏吕的眼睛只看到两只瘦而细的小腿。
　　“还是这么不爱说话啊”，男人叹口气。“喜欢打球吗？”接着问。
　　“不喜欢”，他做出了一副快要不耐烦的表情
　　“那喜欢看球吧？”
　　夏吕对男人的耐心感到惊讶，明明他已经做出那样的不在意他的表情，他还是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他抬头看见男人依然很好性子地等着他回答，眉毛微微挑起。小吕想，若是他真的是一个发育壮实的男生再脾气不好的话，他会不会因为被招惹到而挥拳过去，总有人不为他那副温和无害的样子所动吧。
　　“不喜欢”他依然冷冷地答。他想，这下该走了吧。
　　余光看见男人有点发愣。然后好声好气地说，“来看，我打的很好的。先过去了，开始了”
　　然后看见两条细瘦的小腿走远了。

　　这样的夏季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的那么长，总是围墙后面的那些鸟叫，虫鸣，那样的花香，那是什么花，似乎是梧桐花，落一地，叶子簇拥着落下来大片的的阴影，有人经过，有人经过，总是经过，他却站在那里一动没有动，怕一转身，就跟丢了。他看着那个孩子，蹒跚地捡着地上的叶子，一点点地走远，那个长裙的女人，裙裾缓缓地，也走远了……
　　球场上的那些喧嚣的人们，就在那里嬉闹着，有时候他想，他在这么静默的空气里，闻得到那些人身上散发出的汗味。时间就像是视线，一点点拉长，一点点地却越来越远，几乎要消失不见。
　　花都开好了，花都开完了吧。他想。

　　隐约，他感到有人在看着他，短头发的女生，在他的侧后方，在看一本16开的杂志。萧萧，语文课代表，不爱说话的，像他一样。但是，他们不是一样的人，她是温暖的橘黄色，而他，是面貌模糊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颜色，但是深不见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