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色》安少卿

2、第2章

　　夏吕下楼推自行车，没气，想上去拿气筒，想想还是算了，甩着两只手开始往学校走去，反正不是很远，穿过两条巷子，再沿街走一段就是了。巷子里很少人走动，每次偶尔有下班回家的人哐当地打开楼下的铁门，在寂静的小巷子里就显得特别的响亮，总觉得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似的。有时候也有车静悄悄地驶过来缓缓停在墙外。穿着整齐的男人们总是手提着各样东西边走边理钥匙——那是寻常人家下班的表情，有点疲累，但是那么安静笃定，而他看到的父母回家时总带着怨气。父亲每次回家来将门摔的巨响，有时候浑身的酒气，夏吕在卧室都几乎能够闻到纸牌的气味、烟味、各种的汗味，还有父亲的目光，想起来就让他整个人一抖。

　　夏吕的父亲，夏非余，长得黧黑，很壮，头发亦是根根竖起的，眉毛浓黑，是前几年人们常欣羡的所谓“大刀眉”，长着女子尚且自叹不如的大眼睛，双眼皮，只是鼻子却不出彩，嘴唇也略厚。但是和他憨直的长相不同，他是个性情暴躁，急进的人。早年在众人如鱼下海一样搅进各种生意折腾的时候他也曾经风光过也大赚过，但是每每在得意的时候翻了跟头，几乎把一所房子也要赔进去了，至今尚且拖欠着不知多少扯不清的债，现在有一辆车跑运输，经常不在家，在家也是有着多少的怨气似的。他似乎是见不得妻子那样淡淡的表情，更让他恼火的是，他的儿子也隐约地眉眼越来越像他母亲，性格也是。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像自己一样，有点糙，带着汗味，而夏吕偏偏是那样瘦，柔弱，带着和他母亲一样的表情，长着和母亲一样的眼睛，像是女孩子样地总是心事重重似的。

　　夏吕想，父亲似乎是早已经厌弃了母亲，也厌弃了他了。所以在父亲回家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声回来了，在父亲走的时候亦只是淡淡说一声，走了啊。父子之间竟然像是邻居一般的客气。即使是在家里遇上了也是都不做声，吃饭看电视。在父母的惊天动地般的争吵之后，有时候脚架在茶几上看电视的男人有时候会喊，倒杯水来，他或者是母亲也只是默默地将水递到他手里，之后依然是各做各事。而且，最近父母同时在家的时间已经是少之又少，所以家里总是寂寂地，没有什么声音，就像这小城的夏天的傍晚，有种奇特的静寂。总有各样的声响，但是还是那样的静，那种静似乎是这城里的人们都在忙着享受着这时段的寂静似的。

　　路边有小店里刚蒸出馒头，蒸笼抬出来，冒着腾腾的蒸汽，总有人停住脚走过去，带着泰然的神情买了再走开，他喜欢看着这样的情景，有色彩有味道，像是一幅俗世的油彩画。他缓缓走过了那些店铺，遥遥地看见学校在远处，路灯都灼灼地亮了起来。

　　有自行车吱呀一声停在了他旁边，经过的男人一只脚蹬在路沿上：“夏吕，车坏了吗？”
　　夏吕抬起眼，淡淡应一声：“范老师”。
　　范老师下了车，推着车子和夏吕并排走着，一边开始絮絮说话：“本来想在学校找你谈谈的”，男孩没有做声，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张口问，露出询问的眼神，只是等着他说下去。
　　男人笑笑说：“为什么名字叫夏吕，有两张口，却不爱说话？”
　　夏吕被逗笑了。
　　看见他笑了，范老师接着说：“我看你总在课堂上不专心，是怎么了？恋爱了？”
　　“没有”，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张叠成心形的粉红的信纸，纤瘦的字,署名叫王莉,毫无新意的名字。一直夹在他的书里。那个女孩子，个头和他一般高，梳着毫无新意的马尾，平时闷闷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平淡无奇的脸,肤色也不白皙,五官也并不精致小巧.他在早读时扫了一眼她的位置，永远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他觉得，他不喜欢她。
　　“有也正常，我也并不是嫉妒，一定要警告你”，男人笑着开玩笑，眉毛微微上挑，薄的嘴唇。
　　“真没有”，他冷淡地说。
　　“没有更好，好好看书再有一年就要高考了”。
　　他没有做声。
　　“还是不爱说话啊？”，男人微微凑过来，“也不爱笑啊”，他得出结论似的总结。
　　他看见男人笑着，嘴角拉开，几乎像是在逗一个小孩子，他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愤怒。感动他以这样的没有得到过的温柔待他，愤怒他这样伤害了一个男孩努力要成为大人的自尊。
　　“是怎么了，休息不好？”——语气温柔的询问，还有带着笑意的眼神，都让夏吕觉得有种意外，意外自己为什么要被这样关心。
　　“没有”，他简单地回答。
　　“平时有空多和同学玩啊，你看陈元啊、郝飞啊、陈留他们都很活泼，你平时多和同多多交流啊，当然，女孩子也行啊”。
　　“我不爱交流”，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硬生生地说。
　　快到了校门口了，男人说，“要不我载你？”。
　　“不需要”，他扭过头去，几乎是红了脸，什么呀，他以为我是女孩子吗？我难道要说谢谢你，然后侧坐在他的车后面惹人嘲笑吗？
　　男人笑了，看了他对玩笑的反应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丢一句：“那我走了，你快点，铃要响了”，然后翩然地跨上车，走了。
　　男孩看着他的背影，像是很多的高个瘦削的人一样，背微微驼着，微微长长了的鬓边的头发有点被吹起来，很黑的头发。他看着那样黑的干净的头发，心里似乎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