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色》安少卿

1、第1章

　　那不过就是鲜红的样子吧？他想，现在的心情，那画了一半的没有涂完的画，就这样随意地摆在地上，有时候地面潮了，画纸皱起来，看着那样的画，心里都皱起了一大截，那只是一张普通的水彩纸而已。

　　那画面上的女人，几何形的身体，但是很丰腴，那样的各样的花瓣飘落下来，有的掉落在地面，有的在环绕着她，花瓣都在起舞，花瓣都褪色，只有线勾的轮廓骨架，所有的色彩都剥落了下来，色彩拥堵地堆到了一起，有种绝望的绚丽，只是还少一种颜色，那种颜色必须是能够将他心里的所有的不解、迷惑、恐惧，还有压抑的喜悦全部发泄出来的一种颜色，就像是一个出口，从一种颜色里将自己解放出去，这样，被囚禁的自己就像是找到了本能的方向，无所顾忌才可以狂奔，才可以呼救，才可以呼吸。

　　堆积的颜色，所有映照在他眼里的颜色，五颜六色地落下来……

　　他并不是要画画，他只是要把自己的心剖开来看看，看看那些九曲回肠的东西都隐藏在哪里，都分布在哪里？被囚禁在哪里？是什么形状？是什么样的扭曲形状，要给他们解放……

　　他惊觉，这种颜色应该和血是一样的吧，是血红色吧。他填上了大红的底色，看着那颜色一点点变干，将画纸贴到了门上。对着那幅画，吁出一口气，感到到有点喜悦。他于是出卧室门，去厨房。外面的虫鸣声，成了粘稠的一片，从窗外偶尔有风吹进来，吹不散的夏天的闷热的天。

　　“小吕，你不上自习去么？”，母亲进门来，换鞋子，看见了在窗前的男孩。

　　他转过头，冷淡地说：“去”。母亲剜了他一眼，“那还不赶紧走，迟到了都”。
　　“我饿！”
　　“中午的菜不够吃？”——自然是不够吃的，正在长身体的男孩，虽然说这两年开始疯狂地长个子个子，但是又黄又瘦。

　　但是他没有做声。心里隐约地感到，母亲要走了，离开他和父亲了。她已经越来越多地中午不回来，对他也越来越不上心。有时候晚上听到争吵声，父亲越来越暴烈，而母亲话越来越少。可怜的父亲还以为自己占上风，洋洋得意似地。只有夏吕感觉到了，他什么也没有说。总之，这样结束了也好，他从小听着家里的无休止的争吵声，感到厌倦，他一直一直地等这一切都结束。
　　到了窗前，向下看去，家家的灯火都在，对面的楼上窗帘半掩，是他最喜欢的橘黄色的灯光，亦隐约看到挂着蓝色的窗帘，是的恰恰贴合他心。只是那些平静的窗口后面的人家是否也是一样发生着不平静的故事？

　　“小吕，我出去了”，母亲来门口一闪，又迅速消失了，只有那半句“走的时候锁好门”，在空的屋里，随着这样的闷热的空气，一点点的膨胀消散。

　　那一瞥中他看见了母亲隐约的一张脸，淡淡地涂了粉，粉的颜色映着日渐憔悴着的脸，似乎更加地显得脸色苍白，眉毛细细地，细而且有点咖啡色的混黑，似乎只要轻轻一折就会断掉似的，母亲长着很好看的鼻子，人们说好看的人大半都是有个很好看的鼻子，他相信，母亲是好看的，尽管嘴唇显得薄，但是依然还是好看的，头发是咖啡色的卷发——他听邻居说母亲曾经是很美的。

　　大约很多人都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当年是有着绝丽的姿容的，他也愿意相信，他心里隐约地希望某一天他回家能够看到母亲静静地坐在桌边等着他回来吃饭。但是他，一如母亲的沉默寡语。
　　何必呢？也许，总有一天他要长大的啊，他长大时候，就会长出一双翅膀，飞的远远的，就像永远都不回来了似的，用尽全力振翅往上飞，那一天可以在远处看着这小城的面孔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到消失，每次想象至此，他便又无比的快意。但是那快意在这样暑热的天里，在外面的院子里黑黢黢地站着的树上的虫子声嘶力竭的鸣叫声里被撕开。那样绮丽的想象被撕开后看着这样的真实的四周，有一种钝钝的感觉撞着胸腔。

　　他光着脚走进厨房，从桌上的碗里扒了几口饭，似乎又根本没有了饿的感觉，扔下了筷子。从屋里捡起了书包和钥匙，去门口穿上鞋，推门，转眼被扑面的热气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