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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 昔日皇族(上) ...

  •   喜枝做了一天一夜的梦。
      梦中有付老爷扭曲的面容,也有冷歆桀骜的目光,更有爹殷殷的叮嘱:“女儿家,出嫁从夫,为丈夫添枝散叶才是一生职责。”
      可是,她的夫,在哪里。
      喜枝张开干裂的嘴唇,痛苦的睁开眼,黑暗中她极力挣扎着从大床上爬起,全身上下酸痛无比,比做了一天农活更重。
      这是她第几次醒来,她已经记不清,唯记得梦中始终有人痛苦的嘶吼着。
      声音延伸至现实耳中,声音越发凄厉。
      喜枝头昏脑胀的从床上爬起,顺着声音听了一会儿,含含糊糊听不清楚。
      起初有些恐惧,随后释然,到哪儿不过是个死,怕什么。她赤脚跳下床,蹑手蹑脚走向一旁小门,轻轻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四周飘荡的黑色垂幔,黑石砖地幽幽泛光直通前方拜台,那里供奉着巨大画像以及若干灵位。
      一身黄裳的朱慈焕跪在灵位前,他的身子被风卷垂幔遮挡,半隐半现,似无限悲凉。
      “不要,不要,父皇不要!”凄厉的叫声回荡在房间内,因无房门遮掩而极度刺耳。
      朱慈焕痛苦的抱着头蜷缩在灵位前,他的身体随着叫声倒地,扭曲滚动着,那一身黄色的衣服很快污迹斑斑:“不要,不要杀昭仁!父皇,不要,不要……”
      他的眼泪始终没有流下,悲鸣不绝,脸色憋得铁青却不敢大哭,“我不走,偏使我离开,为什么,为什么要单单留下我!”
      朱慈焕爬到拜台前,将其中一块冰冷的灵位抱在怀里,以脸摩挲着:“母妃,你冷么,我为你取暖。”
      他将长衫解开,将灵位抱在怀里,用滚烫的身躯捂热没有知觉的木牌:“我会帮你们报仇,报仇……”
      喜枝轻轻走近朱慈焕,好奇打量他悲恸的表情:“你,你没事吧?”
      轻轻的话,使得朱慈焕骤然清醒,他猛回过头死死盯住喜枝,恨极咬牙:“你看到了什么?”
      喜枝不知危险将至,平静看待他脸上的阴狠:“你是家里人死了才会这样伤心吧?”
      朱慈焕一把将喜枝掐住脖子,狠狠按在地上,目光如刃足以杀死她:“我没有!”
      喜枝的身子重重跌在地上,她没有呼痛,伸手去摸朱慈焕的脸颊:“哭出来,会舒服些。我娘死的时候,我蒙着被子哭了三天三夜,哭累了,睡了一觉,人就舒服了。”
      “荒唐!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对谁说话?”慈焕手上的力气更重,“一个乡野女子也敢对我的行动置喙?”
      喜枝虽然气息不畅,心中却怜悯着他,拼尽力气才笑得出来:“连我乡野女人都能明白的事,你怎么不明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再厉害,还能与阎王争?当不了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朱慈焕盯住喜枝良久,手慢慢松开:“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说的轻松!”
      他又恢复以往气定神闲的笑容,慢慢站起身:“进来。”
      另一侧房门打开,几名素衣女子走进来,一个个屏息敛声跪下为朱慈焕更衣。那象征他软弱无助的黄裳被更换,再套上寻常衣装,又重新梳洗。每一步都有条不紊,训练有素。
      看来,他每日必有次一回,才会使得所有人待之如常。
      “退下。”朱慈焕喝令所有人退下,他一步步走到喜枝面前,喜枝扫扫衣袖灰尘,自己滚坐起来,他与她的脸贴在一处:“我现在明白冷歆为什么放不下你了,你与他相好多久了?”
      喜枝迫于他的目光,抬起头笑笑:“就一夜。”
      “就一夜,你就如此死心塌地?”朱慈焕的手摸过喜枝的脸颊,粗糙的手指刮得喜枝瑟瑟疼痛。
      “你的手,不该是这样。”
      究竟他的手应该是怎样,喜枝也不清楚,脑子里偏就是闪过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脱口而出。
      朱慈焕刹那愣住,打量自己的手,隽秀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冰冷:“两年前的我,不该是这样,可惜,你说对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说的凄凉,喜枝听得心颤,两年前,这个男人经历了什么,会让他痛苦至日日悲鸣?
      朱慈焕淡然的整理好衣服,走向大门,喜枝猛地站起身:“你留我,总得让我干点什么!”
      他回过头,凝视喜枝半晌,忽然笑了,之前还冷气逼人的一个人,刻意令自己温暖和煦:“把你放在哪儿,我都不放心。”
      一个敌人的女人,即便身上没有武器,留下也是危险。
      能把危险时刻留在身边,也恰好足以证明冷歆对他的重要。
      朱慈焕推开大门,一束清晨阳光扑进房内,喜枝捂眼,慢慢睁开,像自己重新又活了一次般恍然。
      “你就跟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

      喜枝无聊的坐在正厅门槛外,听着里面朱慈焕和一些遗老们絮絮叨叨的对话,“五皇子,我们必须立刻联手关外,这样才能将李狗驱逐啊!”
      “前有饿狼,后有猛虎,引女真人入关,大明江山恐怕再难复!”朱慈焕的目光落在门口抬头望天的喜枝身上。
      阳光充足,她抬起头,眯着眼睛沐浴在阳光里幸福的微笑着。
      此情此景,美好的令人想去破坏。
      喜枝重重的打了个哈欠,见一名素衣女子经过,她迅速将其拉过:“姑娘,我饿,想吃东西……”
      那女子像见鬼般迅速摆手,指指自己的嘴摇头逃开。
      “关外那对母子根本不足为惧,他们母少子弱,真是入了关,将李狗等草民一举歼灭,我们随时可以将他们握在掌心…….五皇子,五皇子?”
      “你不用跟她们说话,她们一辈子都不会再开口了。”背后传来朱慈焕冰冷的声音。方才还在大厅议事的他,眨眼走到了喜枝身后。
      喜枝惊得心口怦怦直跳,戒备的看着他:“是天生就是哑的,还是你毒哑的?”
      朱慈焕似笑非笑走到她面前:“你说呢?”
      方才那女人指自己嘴的时候,喜枝已经猜到她不能说话,只是不曾想居然被毒哑的:“将活生生的人毒哑,真狠心。”
      “她们不是毒哑的,是我命人将舌头一个一个割掉的。”朱慈焕依旧笑容满面:“我这里,不需要有人会说话。”
      他的话,令喜枝心中作呕:“你真残忍。”
      朱慈焕一怔,旋即扬声大笑:“你无需替她们难过。待我大明复辟那天,我会给她们毕生荣耀,收纳后宫为妃,让她们颐养天年。”
      喜枝迎上他的笑容,忍不住诅咒道:“你对她们这样,失掉民心,大明朝一辈子都复辟不了!”
      朱慈焕再不顾皇家仪姿,愤然抓住喜枝将她带到自己近前,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再敢说一遍,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喜枝怕得浑身颤抖,嘴巴上却不依不饶:“我就说,咱们老百姓才不管到底谁做皇帝,他们只想着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你连个女人的舌头都割,一辈子成不了大事!”
      朱慈焕狠狠瞪住她,目光足能将她凌迟万刀。喜枝毫不示弱的回瞪着他,即便怕,也不输势头。
      两人对视许久,他缓缓笑了:“真不知该夸你勇于进谏,还是该骂你不知者无畏。”
      “贱什么贱?我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喜枝瞪了他一眼,“自以为是。”
      喜枝在村子里吵架,最怕对手笑。越是与她迎头对嚷的人,她越不屈服,越是蔑视她面露笑容的人,她反是气短三寸。
      她知自己和眼前男子身份上差距,即便不清楚他究竟身份如何,也能从日常动作上察觉,但她不想让人看低自己。
      更何况,他是她的敌人。
      “怎么不说了?怕我割了你舌头?”朱慈焕伸手将喜枝的脸抬起。
      “怕你?那我就说个痛快。依我看大明没了活该,你知不知道我们老百姓每年要交多少税,农税茶税户头税,再加上之前摊在每亩上的“九厘”银军饷,就是不吃不喝也要干足十个月才能交清,余下两月已经入冬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我爹是私塾先生,即便如此也要交税,居然要收学生税,每个学生每月需交三厘银子才能开馆,种地又不够自给自足,还要强压他去关上服役!若不是走投无路,我爹怎么会以三十两银子把我卖给付家?!”喜枝越说越气,眼泪唰一下流下来:“要不是把我卖给了付家,我还能帮我爹多种几年地,现在可好,地没了,人没了,连钱也没了!”
      “你,是被卖的?”朱慈焕有些迟疑。
      “卖儿卖女多了!你见过人市没有?你见过人肉铺没有?八十文一斤女人肉,你要不要尝尝?你想不想知道,百姓是怎么诅咒你们的?大明不亡天理不容!”喜枝抹了一把眼泪,狠狠的盯着他。
      朱慈焕被喜枝一长串的话击得毫无招架之功,国变以来,复辟信念始终支撑着他,他心中的大明万世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幼无人欺,即便几次出巡也均见粮仓遍地,储备充足。喜枝一番话,击碎了他全部的梦幻,他不敢信,也不愿信。
      “为什么要吃人?”他口气有些软了。
      “饿。将粮食交给朝廷,百姓就没有度日口粮,再加上连年灾荒,赋税不减,要么饿死,要么逃亡,留下来的老弱妇孺就只能用尽办法糊口。”喜枝见朱慈焕苍白的脸色,有些心软,想来,这些官家子是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些的:“不吃自家肉,也可以吃别人家的!”
      朱慈焕咬住牙,露出一丝不信笑容:“难道没有人开仓放粮吗?”
      “都说要打仗储备军粮,根本没人管百姓死活。”喜枝停了片刻:“更何况,就算放粮,也轮不到百姓去吃,贪官污吏早早截留,又怎么会轮到我们?”
      “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这样?”
      “我……”
      “你吃过榆树皮吗?你见过贪官劣绅的妻妾成群吗?你……”
      喜枝还想再说下去,大厅已经冲出人命令侍女将她的嘴捂住,她呜呜的挣扎着。
      “放开她。”
      喜枝用力甩开众人的束缚,冷冷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朱慈焕缄默,脚步沉重走回大厅,喜枝望着他颓然的身姿有些后悔自己多嘴,但随后狠起心肠,这些男人,一辈子没吃过苦受过累,根本不了解世事如何,又谈什么光复,给他点教训也好。
      喜枝又一下子蹲在门槛外,找了个树枝在地上画起字来:“好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这一天,朱慈焕粒米未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二章 昔日皇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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