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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真爱如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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沦为犯罪嫌疑人的叶尔孤白被暂时羁押在拘留所。他尚且保留主教头衔,单独居住一间配备电视机的屋子,偶尔给叫去提讯谈话,双方客客气气,微笑往来。
“席睿俄斯不是我杀的,但他确凿死于我之手。”
面对他反复重申的供词,办案人员只得打发他回房歇息,并积极准备为他做精神诊断。他倒正需要利用这些独处的珍贵时间。那天,他在循线索搜查至小张家的警方闯入以前及时醒转,首先藏起了奥利哈钢之石——它是格雷斯诞生的源头,也是其能量与记忆的结晶。叶尔孤白每日在自己的屋子里度过的大半时光,全消耗在与之相连,读取格雷斯生前记忆上。
他硬生生撕裂自己的心窍,把魔法石藏了进去。
那儿本有一道旧伤,伤疤背后是个空洞,纠结的管道软趴趴地堆在洞口,居然没有心脏。他藏的时候呆愣了半晌,总觉得是不是从前挖出过某人的心脏,因此一触及格雷斯冰冷的胸膛,便下意识做出类似的反应。那,他自己的心脏上哪儿去了呢?他一边苦苦回忆,一边身制造余地,令那枚魔法石的魔力连接进来。他身体的构造全面瓦解,一条一条神经、一根一根骨头、一道一道血管尽数分崩离析,每个部件在不停增长、减弱、害病、康复、破碎、达到高峰,接洽上奥利哈钢之石。这里面储存的信息量囊括了格雷斯的人生,混乱无序又庞大,叶尔孤白必须详细检索后才能判断那对他有用还是无用。如同拿双手挖掘坚固的地质层,一一撬开宇、界、系、统、阶的层面,偏偏还得吞咽挖出来的化石,过程比之凌迟更痛苦百万倍。
他祭祀心血在格雷斯荒芜的记忆沙漠中长途跋涉,在风暴掀起的铺天盖地的沙砾里找寻一滴绿洲的泪水。他看见格雷斯不敢反抗父母威严,只得拒绝和双胞胎哥哥一起外出玩耍;看见格雷斯寂寞地埋首书堆,与封存在书签内的一朵干花说话。继而沙漠在他脚下崩塌,变成黑暗的记忆之海。成年的格雷斯对世界的仇恨吞噬了这儿的太阳,他陷落海啸身不由己地沉浮,在海平面扼杀的成千上万个月亮的投影里找寻惟一的真实。他看见格雷斯如痴如狂地组装机器,人工改造寄生虫,提炼毒素制药,投放市场制造丧尸。
叶尔孤白的灵魂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他发现这时有另一道外力侵蚀了格雷斯的脑子,直接刺激他书写阿米巴虫株基因改良的蓝图,而非由于购买了《亿万分之一的修罗场:寄生虫的巨型世界》导致茅塞顿开。吸血鬼之王接下来企图探索那道外力所在层面,但是他精神力严重透支,几次尝试均铩羽而归。他被迫解除跟奥利哈钢之石的连接,开始治疗心口的创痛。魔法石的力量太过霸道,他不确定还能够撑多久。
“叶尔大人,您的律师来探望您了。”
中断自我治疗,叶尔孤白坐在板凳上莫名其妙,心说教廷没赶紧跟他划界限就算了,居然还烧钱替他请什么辩护律师。他在警察陪同下一见乔装改扮的麦彦,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两人单独在房间内交谈,他的眼光不住在“律师”的八字撇胡子和狂野的爆炸头上游弋。麦彦压低声音叫他,双手紧张得揉皱了西装下摆:“他们为我严格搜过身,还给我戴上这个——”他展示了下手腕佩戴的箍环,“用来遏止魔法的施展。”
“这样啊……”叶尔孤白目泛迷离,心思浑然放在别处,“你这发型是在哪家店烫的?我觉得十分适合我清新文艺活泼又不拘小节的形象气质特点。”
“你要尝试现在就可以!”忍无可忍的麦彦一把抓下发套,砸向他的俊脸,“我是来救你的好不好!教廷不会容忍你卷入凶杀的丑行,昴冰主教会立即上书请求教皇开除你的教籍,你已使自己处于自科绝罚之中!”
“哦,谢谢。”诚恳道谢,叶尔孤白试戴起假发来,更美滋滋地向他惟一的观众征求评价,“好看吗?”
冒充律师的执事沮丧地倒在椅子上一阵发晕,良久才勉强直回上身:“老大,您听我说,他们请的精神病医生下午来诊断您的精神状况,我已经买通,不对,是打点?也不对……总之他是我们这边的人,届时他会协助您脱离这里。”看敬爱的主教仍在装傻充愣,他积蓄了一点点怒气,迅速喷发出来,“得了吧,您没法子摆脱我,无论前方等着我的是什么样十恶不赦的命运,我都要跟从您的步伐。”
叶尔孤白默默摘下假发,长叹道:“孩子,你既然执意蹚这趟浑水,我只能屈居你这顽强的意志之下。”
“那么我先行告退。”麦彦说着伸手戴好那顶可笑的假发,“我将在新约国际机场等候您的好消息。您只要对那名医生称呼一声‘唐先生’作为行动暗号,他就会领悟我们接头成功了。”
“唐先生?这个姓氏令我联想到大名鼎鼎的‘白手’哎。”
麦彦整理仪表的双手僵了一僵。
“那人正是来自‘白手’的杀手。”执事小心地含着嗓子说话,“并且,据说他同格雷斯·席睿俄斯是双生子,全名克劳德·唐。”未及叶尔孤白惊诧,他飞快补充完后续内容,“其实是他主动找上我的,我都不知道他哪儿得来的消息:您即将被教廷除名的危机、身陷囹圄的处境、我擅自采取营救措施,还有——”
“还有我杀死了格雷斯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对吗?”
“我不知道,而且我现在可不想听这个!”
麦彦对此话题显然非常反感,叶尔孤白不由得快人快语,戳穿他的尴尬:“怎么,你生怕我杀人的罪行从我这里得到坐实,自己便真的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
“不,是时间快到了,我该走了!”
“麦彦!”黄衣主教加重了语气,震得下属伸向门把手的胳膊猛一哆嗦,“逃避不能够改变任何既定事实。席睿俄斯不是我杀的,但他确凿死于我之手。”他敞开衣襟,袒露血迹斑斑的胸膛,“可是我现在没有时间解释——”
“那就让唐先生带话我听吧!”麦彦执拗地拒绝聆听,甚至站在门口那么久,一直梗着脖子用后脑冲着叶尔孤白,到开门出去都没有转过头来看一眼。那踉跄却坚定的步伐像惹人厌的蜘蛛网罩住他,纵使他被押回那间拘留小屋,一路拿手拍打,也清除不尽。
席睿俄斯不是我杀的,但他确凿死于我之手。
我为了席睿俄斯的这颗心,掠夺了他的存在,犯下最不可饶恕的罪!
叶尔孤白强忍住负罪感,再度开启意识连通奥利哈钢之石。混沌中一把巨斧劈开他的头颅,裂缝沿脊骨破碎往下,剧痛引发他灵魂的衰竭,他在整副骨架崩溃之际终于突破了界限,抵达那道外力所在的层面。由于它是奥利哈钢之石最本源的一层,故而处于最底下,四壁压得极其深刻、紧密,他挤入其中时头脑都为之压迫变形,像火焰上方升腾的一缕轻烟那么微不足道。
他在那儿看见、听见了超乎意料的东西。
“渴求其他人的认同是人类的本能。你想做人类,就非得遵守这条规矩不可!”说话者是一个脸孔浸泡在光晕当中,很难真切打量的女人。
“爱你不需要有关部门认同,我自己给自己发执照。”她对面的男人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于是她笑了。
“即是说,你不再爱我的话就需要了。你会爱我多久?”
“我会爱你多久?什么都有尽头,爱情也有用尽的时候,你问我我会爱你多久,安息,我会爱你比你的生命长久,却没法爱你比我自己的生命长久……原谅我。”
女人脸上笼罩的光晕很厉害地动荡开来,大颗大颗的光珠冰雹一般坠地。待她痛苦难当倒在男人怀抱,叶尔孤白这才迟钝发觉置身的环境融早化作一滩横无际涯的血泊,天与地绞作一起,唯独流动的风不合时宜,兀自透露出熏香的甜蜜气息。他在挣扎中骤然弹射到那对男女旁边,几乎鼻子贴鼻子的距离。光晕黯淡下去,他直面那个男人,看到自己双手染血抱着爱人,悲哀笔直投映进他的心:“你心窍的每一滴血都不会白流,而我的血将会灌溉你的心田。”
这是……这是我……?
奥利哈钢之石刻录的记忆完结了,叶尔孤白被毫不留情地抛了出来,摔倒在现实里面的地板大口喘息,鲜血争先恐后自他的皮肉下喷溅。有模糊的声音在喊叫,两个或者更多,直到最近的那个盖过一片吵杂,冷冷地说道:“交给我就好,我这医生不单检查病人的精神。”
这是麦彦口中的救星,克劳德·唐赶来了。然而叶尔孤白首先想到的是如何交代他弟弟的死,急火攻心,就这么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