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六 真相背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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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尔孤白瞠目结舌地面对逃犯，后者丝毫不显惊慌，语调反而洋溢着轻松，和他身上那股内敛略带拘谨的气质相辅相成。
然而他又确实憎恶人类入骨，喜欢玩活人变丧尸的游戏，享受提升寄生虫杀人技艺的乐趣，并乐此不疲。他安静等候黄衣主教审讯他的罪行，简直可以说迫不及待。犯罪是一门博大精深的艺术，连高阶神职人员都为之屈服的话，岂非对他艺术成就的极高肯定和褒奖吗？摩拳擦掌，他准备领受来自神之使臣的震怒。
结果叶尔孤白的关注点不是这个。
“你——知道圣诞节？”拍拍外套上的煤灰，他迷惘地发问，“你也知道，通过烟囱给人们送礼的圣诞老人？你也知道平行宇宙，以及那里的生活方式？这些只在《真理书》有记载，惟一的藏本锁在教廷书房，你怎么样能知道？”
格雷斯哭笑不得，思维不知不觉跟从叶尔孤白而走：“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不过正色一想，他还真回忆不出自己从何得来“冬天人们要过圣诞节”这样奇怪的想法——他脑海内开放它长成的花，那种子却是凭空植入进去的。
“你读过《真理书》，对不对？”叶尔孤白循循善诱。
“我才没兴趣偷偷跑教廷翻阅什么怪力乱神的破烂！”格雷斯不耐烦了，勾一勾食指，高声呼唤小张的名字，“我是正宗的无神论者，只相信自己的力量！”这么一提，他顿悟应该谈论正事了，赶紧换上狰狞的面目，魅惑狷狂地大笑，“尊贵的主教大人，想必您已经见识过我力量的体现了？”
小张乖乖离开卧房，在两人旁边站定。他体温异常高热，泛红的肌肤表面几乎隐约可见热浪。叶尔孤白不忍注目，隔空画了个安萨提十字架的图符镇邪：“席睿俄斯先生，拜托你行行好吧！你逼我领教齐薇朵小姐的悲剧难道还不够吗？”
他一一解释自己对变异阿米巴的理解，格雷斯闻言稍微怔忪一下子：“连体双生，她是我的骄傲！母体和分身分头行动，彼此互相支撑，却又互不干涉，可是超过一定限期不重组为一体，仍旧会枯竭致死。分离期限视乎阿米巴发育程度而定，短则数小时，长则数十年。”转过身，他上前几步，猛地出拳敲击小张的太阳穴，“不愧是《亿万分之一的修罗场：寄生虫的巨型世界》的著者之一，你猜的八九不离十。但我拒绝为你的精彩推理鼓掌。”鲜血从七窍喷射上他手背，无辜的牺牲者木然倒地，死在他们侧旁，“她是我独立开发的作品，具有复杂的感觉基因指令系统加上类似细菌的基因，我用了好些年才分离培养了三株不同基因的阿米巴虫株，提取虫株基因组DNA合成特异性引物，通过聚合酶链反应扩增部分序列。（注）你有办法猜中这一出么？”
他挑衅地瞪着黄衣主教，见后者频频摇头，立刻得逞似的冷哼道：“据我所知你妻子是正宗的微生物学、免疫学、卫生防疫学家，我大胆假设她才是那本巨作的主笔。”
孰料叶尔孤白眼中刹那发射火花：“你开什么玩笑！我贵为吸血鬼之王，青春永驻，老当益壮，明明是引无数妙龄少女追逐的黄金单身汉，怎可听凭你妄言侮辱！”他颇为光火，一脚踹倒得意洋洋的格雷斯。
“单身？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得很呐！”格雷斯不怒反乐，“哥哥曾经骂我是疯子，他一定想不到世界上还有比我更疯的傻子！哈哈哈！”他躺在地板上喜不自胜，狂笑不止，“你知不知道，变异阿米巴在人体内潜伏岁余方可繁殖，是因为她根本不是单个，而是一群！她需要足够长的时间来孵化，母体也好，分身也好，都由亿万只变形虫堆集成型！你以为你摧毁了我的花盆，就摧毁了我所有的情人？大错特错！哼，你跟哥哥一样低估我的能耐，不懂创造了合适的生存条件的话，一只变形虫也能慢慢分裂增生到成千上万！”
“也就是说，变异阿米巴在人体内寄生，发育成熟后进行繁殖，数量增长到千万只，然后相应地分化，一部分充作母体留下吞噬人体，一部分排出体外自成一派？真是恶心又令人生畏的成就。”叶尔孤白打量他的目光充满怜悯，“我猜，我派去消灭花盆的人留下了一点漏网之鱼，你仓促地催熟它们，通过空气传播让它们寄生在小张身上，释放了你？”
格雷斯失控的笑声消失了。他昂首凝视居高临下的黄衣主教，神情冷漠：“你猜错了，不单他一个。”他爬起来，直视叶尔孤白，“她沿空气扩散，医院大部分的人都感染了阿米巴病。他们贪生怕死，我的情人们还没吃到他们脑子，他们就放我出去，跪地求我行行好，唯我命是从。”他拍着肚子叹口气，“他们倒真死不了，最多脑子坏掉变得极其不好使而已。我的情人本是土壤衍生特质，最后这只收纳进我体内养育，勉强繁衍出几只，最后走空气这一遭纯洁属冒险之举。”
“那齐薇朵袭击我是你一手策划的吗？你看你的‘情人’害我脑子变傻了。”
格雷斯猛翻白眼：“我没有兴趣特意针对你设计什么陷害计划好吗？我只能说你太倒霉了，被攻击性强的阿米巴选作目标，不幸中的万幸是只中毒，没被寄生。她们排斥你，奇怪……也无所谓了，反正我恨这世上所有的人类，乃至飞禽走兽——这么说吧，我讨厌带体温的活物。我只喜欢不给我添麻烦的东西，机械、病毒、细菌、单细胞生物。”
他摸摸下巴，慢条斯理总结他的喜好。他的字句有如蚂蚁在啃食叶尔孤白的脊背。天光依稀洒进窗户，他飞快扭头看过去，这个动作忽然触动叶尔孤白的神经。
“‘体内养育’？那么你为什么不会也被变异阿米巴寄生？寄生成功与否还是要达成某些前提的，是不是？！”激动地捉住格雷斯的手腕，叶尔孤白兴奋到浑身颤抖。他直觉伊索萨笛有救了，而解救他们的惟一途径，就在自己眼前，维系在这个冰冷得不像话的男人身上。
“你的手真冷。”他下意识嘟囔道。
“因为我本来就是不是人。”格雷斯反拉过他的手，抵达那片缺少心跳和活力、石头般冷硬的胸膛。异常的熟悉感刺激了他的五指，霎时间有股电流流窜过他的大脑，灌注那片空白退化的区域，于是他毫不犹豫服从这本能的驱使，狠狠抠进格雷斯的胸口！
没有血流出来，格雷斯心口破开一个洞，叶尔孤白的手出入其中，却有如打开一扇柜门，干脆利落。
“你……”黄衣主教捏着“柜门”后放置的物品，张口道，“你……”自己的心剧烈抽痛，他目呲欲裂，一口气提不上来，昏死过去。
“我说过了，我本来就不是人。”格雷斯低头端详滚到脚边的那个物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奥利哈钢之石……？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他的身躯慢慢委顿下去，颜色退潮似的褪去，变得像一张空白折纸，轻薄覆盖在那颗碧绿的魔法石上面。
天亮了。
警察破门而入之际，所见仅仅一具蝉衣一样透明的格雷斯的空壳，及枯坐在小张冷却尸体旁边，呆若木鸡的叶尔孤白。
阳光从茉国扩散向东洲的中心，普照教廷巍峨的建筑群。噩耗便也随同这光的波纹一起浸透了教廷。麦彦根据萨笛、伊索二人新陈代谢自动排出种子，得出“变异阿米巴的寄生环境为设定对应血型的人来完成”的理论，方才后知后觉叶尔孤白的调虎离山计。
随后有修士面如死灰地跑来禀报，茉国警方刚以涉嫌协助重罪犯格雷斯·席睿俄斯越狱、事后杀人灭口的罪名拘留了黄衣主教。
“老大劫狱？荒谬！”麦彦大吼一声，愤怒化为实体的火星四处迸射，吓得修士撞破门板跑路好躲避火灾隐患，“他协助囚犯逃入午餐管理员的家，杀害了那名户主，最后又因不明理由谋杀了囚犯？更是荒谬绝伦！”
“我仰赖叶尔的为人，但你们对教廷隐瞒了很多事。”款款而来的昴冰主教毫无阻挠他发泄的意思，然而她的语气令他明白平素淡定严肃的白衣主教动怒了。他不得不从实交代叶尔孤白的痴呆和失忆、金色黎明会的来龙去脉，以及对格雷斯·席睿俄斯花盆的特殊关照。
听完他的讲述，昴冰主教有那么一会儿仿佛非常困倦。她闭目养神，抿紧的嘴唇显示出她的内心正在经受一场激烈的挣扎。
“他太自以为是了，”最后她睁开眼睛，“竟以为自己可以扛住敌人全部的攻击。可当攻击发自内部，又有什么人能够抵御得了？” 她冷不防猝然发问，“你真相信他是中毒导致老年痴呆症发作吗？”
麦彦不知所措，听不清晰她话里头的深意。“我、我不知道……”他诚实地坦白。
“单细胞生物凝聚了多强大的毒素啊，逼得叶尔痴呆失忆并且无药可解？那个笨蛋不过是借坡下驴。”她湛蓝的瞳孔倒影漆黑的忧虑，“一事归一事，席睿俄斯离奇死亡，变异阿米巴的歼灭固然仍需仰仗叶尔解决，无奈他此次牵涉的丑闻让教廷蒙受前所未有的耻辱，我必须设法缩减它的负面影响。”
无形的寒冰冻结了麦彦的视野，寒意流过皮肤表面，漏进骨骼之间。白衣主教昴冰是教皇座下四主教中为人最铁面无私的执法者，而在消除丑闻带来的负面影响方面，教廷无疑不存在太多选择。他抢在昴冰主教有所动作之前，幻影移形，急速脱离教廷的统辖范围，降落在邻国的土地上。
“去看看他也好，”昴冰主教自言自语，“人永远追求公平及公正，却又不忍心朝至亲推行这种铁则，比如叶尔之于你，安息之于叶尔——”
她长久地凝视空气中虚幻的一点，一厢情愿重新勾勒当年。而今，再不会有那么静止而意向万千的温柔凝固在叶尔孤白的眉眼。他对爱情的耿耿忠心，增一分便太浓烈，埋藏了他的清高；减一分便太稀薄，亵渎了他的狂热。
“六十多年前他自战火深处领回那个女人的时候，我们都预见了今日的不详，唯独他置之不理，宁愿花费数十年时光筹备金色黎明会以防范危机，也不肯正面扼杀枕边万恶的根源。叶尔，你实在是个痴情的……”
低沉的叹息坠下嘴角，她在书桌前落座，开始起草上呈给教皇的剥夺叶尔孤白主教头衔、永久性驱逐出教廷的奏疏。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六 真相背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