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闲事谱》苹果树树树

4、第三章

　　“……上面可是记载了江湖中各种趣闻轶事——什么青山派掌门明明不喜花花草草，为何还是在派内栽种了许多桃树；什么铁血十八铜人，撑起少林一片天；还有武当山的十大美景，在座的诸位有机会去，可千万别忘了游览一番。普通人看个热闹，江湖人看点门道，不管如何，这薄薄一本《江湖乱谱》，确实是很受欢迎。据说……”

　　台上的说书人说得兴起，台下的听书人也听得投入。这间不大的茶馆里，虽然坐满了客人，倒也不算吵闹。而在最角落临窗位置坐着的：一个面容清秀，看上去文文弱弱；另一个带着一把长剑，眉目间透着几分凌厉，这两人正是沈初阳和方遇。桌上的茶已经泡了有一会，茶叶似乎完全舒展开来，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据店小二说泡茶的水取自山间的泉水，沈初阳尝了一口，倒真是有几分甘甜。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那人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从山上下来之后，方遇便时常这样出神。沈初阳想了一下，开口道：“不知方兄如何得知我认识闲公子？”

　　方遇闻言转过头。

　　面前这个人，很弱。

　　与同年龄的人相比，沈初阳要瘦小一些，脸色也过于苍白；而且从在山上的情况看，他也不会武功。这样的人，实在太脆弱。他原以为以他的身份，必定是身怀绝技，不容小觑，所以才精心安排了长离山的相遇，想要顺理成章地让他帮他找人。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结果沈初阳听了之后只是点点头说：“好啊。”然后他俩一起合力把那只雉鸡烤了吃掉了。

　　当然，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方遇此刻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你果然认识闲公子。”
　　沈初阳有些不解：“果然？”
　　方遇：“你是无厌斋的书鉴使。”
　　沈初阳一愣，随即了然：“原来如此。”

　　无厌斋。

　　这三个字对于□□的普通百姓来说，只是一家生意做得很广，到处都能见到的书肆。但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无厌斋还有另一层含义——以贩卖各种消息为生的“百晓生”组织。而书鉴使，则是无厌斋派遣出来代表大当家巡视书肆、拜访江湖中的各大门派的使者。历来担任书鉴使的人都是大当家的亲信，熟悉无厌斋的各种事务，所以方遇认为沈初阳一定认得那位只在无厌斋印制的《江湖乱谱》中写游记的“闲公子”。

　　没错，他就是猜的。而且，他还猜中了。

　　身份被揭穿，沈初阳倒没什么意外。方遇会特地在他上山之前就候着他，显然是跟踪了他有一段时间，知道也很正常。何况自己身单力薄，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也只能选择答应。不过——

　　“方兄，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
　　“我必须做好大当家交给我的事情，然后才能回去找闲公子。方兄武功高强，希望这一路上能助我一臂之力。”言下之意，要想找人，先得保护他完成任务。
　　方遇皱了皱眉头：“如果我拒绝呢？”
　　沈初阳笑了笑：“那我可能找不到人了，方兄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方遇沉默了一会，说道：“你是在讹我吗？”
　　沈初阳：“……我觉得，用‘要挟’这两个字可能更好点……”
　　方遇闻言直盯着沈初阳，目光灼灼，像是要把他从外到里连同血液骨髓都看透。沈初阳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茶杯——他已经没有了先前讨价还价的气势。这是个险招，他开始有点后悔，也许自己不该逞强的。
　　过了许久，方遇终于开口：“你是在要挟我吗？”
　　沈初阳：“……”
　　沈初阳：“……大概是的。”
　　方遇：“那好吧。”
　　沈初阳：“……”

　　所以，事情就这么……定了？

　　沈初阳心里有点憋屈。似乎自遇到方遇以来，这样憋屈的感觉就一直存在。他始终不能理解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说话莫名其妙，行事古怪，鬼祟地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让他找人，但是好像又没什么恶意。这样的人，大概就是像大哥说的那种，很难被看透的人吧。真是深不可测。沈初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管怎么说，他居心叵测，不得不提防。

　　“对了，还有一件事——”不管这个方遇有什么目的，沈初阳相信自己可以应付得来，“方兄可知我们无厌斋的人做事，是有规矩的，就是若与人有交易，须定下契约……”
　　方遇点点头：“不知道。”
　　沈初阳：“……”
　　沈初阳装作没有听见，提高了声音：“不知方兄……是哪个门派的？”
　　沈初阳一直觉得方遇腰间挂着的木牌有些眼熟，可能是从家中藏书中见过，应该某个门派的信物。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方遇思索片刻，从腰间解下木牌放在桌上说：“我不清楚你说的契约是什么，我答应你了自然不会改变。如果你需要信物的话，那这个给你。我是彩衣门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沈初阳的错觉，说到“彩衣门”三个字的时候，方遇似乎顿了一下。沈初阳拿过木牌，木牌呈红棕色，造型古朴，正面雕了一朵七瓣莲，极为精细，这是彩衣门的标志；木牌背面较为光滑，只在边角处有刻纹，同时右下角附近刻着一个字：赤。

　　沈初阳知道，这是他在门内的位置。

　　彩衣门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赏金组织，门内弟子多为从小被抛弃的孤儿或者走投无路之人。给钱，接任务，办事，这便是彩衣门的规矩。所接的任务，从杀人到捉耗子，无所不有。当然，依据任务的轻重缓急，收取的费用也是不同的。彩衣门门下弟子众多，依据武力值分为三等：最上为“赤”，次为“黛”，最次为“皓”。方遇是“赤”，看来他的武功在彩衣门内是很不错的。

　　不过，这块木牌对于彩衣门的弟子来说，就像佛珠之于少林，拂尘之于武当，分量是极重的。沈初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样重要的东西，方遇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给了他。

　　这是信任他吗？

　　沈初阳将木牌小心的收好，又从袖间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剑穗，红绳细密缠绕着一颗玉珠子，样式颇为质朴。他盯着那剑穗看了一会，然后将它放在方遇面前，说道：“这东西是我小时候偷溜出去玩时买的，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是，它陪伴我度过了很——很重要的几年，于我意义非凡。”

　　方遇看看剑穗，又看看沈初阳，有些不解。

　　“既然你把木牌放在我这里，那我也将剑穗交于你，等到事情结束后再各自归还。如此，我们就当是签下契约了。”

　　方遇好像明白了一点。

　　“从现在开始，方遇，我们便是同伴了。”

　　沈初阳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清亮得不可思议，彷佛阳光穿透早晨的薄雾一般。方遇听到却愣住了。是的，愣住了。沈初阳很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脸上露出了一种类似“困惑”的表情。这是先前沈初阳从未看见过的。他禁不住有些好笑：原来这人还是有表情的。

　　“同伴？”方遇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沈初阳点点头：“同伴。”

　　这个词对于方遇来说有点陌生和奇怪，但是他莫名地又有些开心。他低下头，也许是时间太久的缘故，剑穗的红色已经没有那么鲜亮，显得暗一点。方遇将它系在自己的剑柄上，红色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三尺青锋红线妆，这个剑穗和方遇的剑倒是极为相称。沈初阳一直呆呆地看着。方遇注意到他的眼神，问道：“不能挂？”
　　沈初阳一哂：“不是。我只是——有些羡慕。”
　　话音刚落，方遇便把手中的剑抛给沈初阳，沈初阳手忙脚乱地接住：“怎么了？”
　　方遇：“借你摸一下。”
　　沈初阳：“……谢谢噢。”
　　方遇：“恩。”
　　沈初阳：“……”

　　茶馆里的客人来来往往，台上的说书先生还在口若悬河地讲个不停。沈初阳和方遇驴头不对马嘴地聊了会天，便不再说话了。方遇的出现，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也不知多了这样一个人，他的行程会变得怎样。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

　　彼时正值春日，草长莺飞的季节，沈初阳这么想着，连带着心情也变得温软适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