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闲事谱》苹果树树树

5、第四章

　　出了长离山所处的化州地界之后，沈初阳和方遇便向南走去。按照原定的行程，大约走个十来天，便能抵达少林寺，沈初阳正是要去那里拜访少林寺的一尘大师。不过事实上，他们是花了双倍的时间才到达那里。

　　主要原因在于沈初阳。

　　方遇觉得沈初阳这个人很奇怪。比如他似乎很喜欢同人聊天，然后当他耐着性子跟他聊些什么的时候，他又不怎么说话了；他也非常容易累，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来休息，也不知是不是所有没有练过武的人都这样。而路过城镇的时候，他总会多住两天，饶有兴致地逛来逛去，有时候也会喊他一起，然后再买上一堆看上去没用的东西。总的说来，这位书鉴使与其说是为无厌斋做事，倒不如说大部分时间在游山玩水。

　　不过不管怎样，两人总算是顺利来到了少林。

　　少林寺地处巍峨的群山之巅，一条石阶盘山而上，四周云雾缭绕，头顶钟声绵延。来到这样的地方，沈初阳觉得整个人都变得安宁。不过方遇似乎不这么想。从进入少林寺地界开始，他便有些不耐：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沈初阳有些意外，一路上，他从来没有这么明显地表露过情绪。
　　沈初阳：“你怎么了，不舒服？”
　　方遇握了握手中的剑，重重呼出一口气：“味道太重，而且太吵。”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沈初阳也慢慢开始有点了解他的同伴。他想了一下，“味道太重”应该是方遇不喜欢寺院的香火气息。至于太吵——他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近在眼前的少林寺，里面隐约传来念经和敲木鱼的声音，看来，他也听不得佛门的吟诵。

　　沈初阳投了拜帖之后，由一位小沙弥引着，直接去见了少林的方丈一尘大师。令沈初阳有些意外的是，这位一尘大师比他想象中年轻得多，神情温和，让人感觉很舒服。都说修佛讲究慧根和机缘，大师如此年轻便能当上少林寺方丈，想必是修为了得。

　　沈初阳向方丈说明来意之后，恭敬地递上信函：“大当家说等他过段时间空下来，便亲自来拜访您。”
　　一尘大师看完来信，点点头：“大当家太客气。施主若是不嫌弃，在少林住上几日，我让寺中弟子带你游览一番山中景色，可好？”
　　沈初阳求之不得，愉快地答应了。

　　方遇却莫名有些烦躁。

　　按照他的想法，既然送完信，那就赶紧下山去另一个地方。等到任务完成，沈初阳便能帮他找人了。但是现在看他这样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在第三天的时候，一直积压的不满终于爆发了出来。当晚上在灯下专注写东西的沈初阳看到方遇拎着剑路过随后出声叫住他的时候，方遇想也没想，几乎是立刻就拔出了剑横在他的颈项间。沈初阳的手里还握着毛笔，墨汁一滴一滴落在宣纸上，氤氲成一滩污渍。

　　方遇就这么盯着沈初阳一动不动。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也许是山风吹得他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慢慢收回了剑。沈初阳忍不住开口道：“你想杀了我。”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方遇转过脸不看他：“我饿了。”
　　沈初阳：“方遇，你想杀了我。”
　　方遇：“我饿昏头了。”
　　沈初阳：“……”
　　沈初阳深吸一口气：“……所以，我长得像吃的吗？”
　　方遇从善如流：“有点。”
　　沈初阳：“……”

　　这里真的是佛门清净地吗？为什么他也好像突然起了杀人之心？

　　沈初阳微微提高了一点声音：“方遇，你到底要去哪里？”
　　方遇没有说话。其实他是真的饿了。本来吃几天素食也没什么大不了，偏偏他在少林寺这三天，什么都不想吃，只想早点下山。好不容易到晚上，他觉得有些饿了，就想去后山的树林里逮个什么兔子或者麻雀烤了吃一吃。结果刚出门，就被沈初阳逮到了。
　　沈初阳：“我以为我们是同伴。”
　　方遇的表情有一点松动，不知道是不是被“同伴”两个字触动到。其实他还是有点生气，生沈初阳的气，生自己的气，谁知道呢。最后，他还是闷闷地开了口：“烤麻雀。”
　　沈初阳：“……这里是佛门。这样不好吧。”
　　方遇似乎有些惊讶：“我没打算给他们吃啊。”
　　沈初阳：“……”
　　沈初阳：“……我的意思是——”
　　沈初阳顿了顿，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你至少换身夜行衣。”

　　方遇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他。

　　沈初阳有些尴尬，又有些恼羞成怒：“我对这种事没经验，但是书上说——”他手忙脚乱地翻出一本书，迅速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字念道：“……夜行衣可避免过于显著而引起注意……”
　　方遇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白衣，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沈初阳：“……”怎么回事，被方遇称赞，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啊。

　　结果最后，不但方遇回房换了身黑衣，连带着沈初阳也换了身衣服。他实在不太放心，决定亲自跟着稳妥点。于是，两人便踏着月色，偷偷溜去了少林的后山。后山离他们住的前院有一段距离，走过去的时候路过一块块僧人们自己种的菜地，青色的菜叶沐浴在月光下，倒显得别有一番趣味。方遇的步伐很快，沈初阳集中注意力一步不落地跟着，寂静的夜晚，只听得见两人沙沙的脚步声。快要到达树林的时候，方遇忽然开口道：“待会把鸟脖子那部分给你。”
　　沈初阳：“……”
　　他不明白好端端的他怎么想起来说这个，不过脖子上那点肉哪够啊，沈初阳不忿：“为什么？”
　　方遇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说：“补补。”

　　沈初阳一愣，忽然就明白了过来。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喉咙：那个时候，方遇是真的动了杀心的，他感觉得出来。仔细想想自己也真是够大胆的，前一刻差点被这个人杀掉，下一刻居然同他一起跑出来烤麻雀。人啊，真是奇怪得很，有时候连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方遇，你是不是不喜欢待在少林？”
　　“恩。”
　　“方遇，我们明日便下山吧。”
　　“恩。”
　　“方遇，你为什么要找闲公子？”

　　方遇停下了脚步。此刻，他们已经深处后山的树林之中。身旁的参天大树入如卫士一般笔直地矗立着，皎洁的月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映照在方遇的脸上。沈初阳看见他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为什么？明明是他自己要找闲公子，为什么现在又露出这样的表情？

　　“如果你不方便说的话，那就——”
　　“告诉你也无妨。”就这一会功夫，方遇已经恢复到先前的模样，他的眼神很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我失忆了，忘了所有的事情。而唯一知晓我以前事情的人，便是闲公子。”

　　沈初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是指——”

　　方遇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沈初阳，说：“我跟闲公子之间，有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