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闲事谱》苹果树树树

3、第二章

　　沈初阳想，他骑着毛驴上山那会绝对不会想到，他现在会跟一个相识不到半个时辰的人，走在同一把伞下。人生的奇妙之处大概就在于此，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些什么。比如此刻——

　　“方兄，伞……似乎有点问题？”

　　严格说来，方遇的伞其实挺大的，为两个人挡雨肯定没问题。但前提是完好无损。方遇撑着伞同沈初阳一起走了没一会，山风便把骨架上的伞面吹走了一半，他却像是浑然不觉，继续前行，完全无视迎面打来的雨水。沈初阳忍不住开口提醒他，想着要实在不行两人还是再躲会儿好了。

　　方遇闻言停下了脚步。他把破掉的那一面转到了后面，朗声说道：“好了。”
　　沈初阳：“……”

　　沈初阳想来想去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就“好了”，但是既然伞的主人都觉得没问题了，自己作为借伞的人也不好再多言。他点点头：“那我们继续赶路吧。”未免气氛再度恢复到先前的沉闷状态，沈初阳边走边同方遇聊起天：“没想到这雨下这么长时间，还好遇到方兄，不知方兄这么晚上山是做什么？”原本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方遇听了之后却皱了眉头。沈初阳以为自己触到别人不愿意回答的问题，连忙补充道：“我上山是去找一株兰花，遇到方兄真是缘分——”
　　方遇停下脚步，站在那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他开口道：“赏月。”彷佛是担心身边的人没听清楚，他又重复了一遍：“上山是去赏月。”
　　沈初阳：“……”

　　方遇的表情看上去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沈初阳忍不住抬头看看天，雨和先前比已经小了不少，但是——
　　他有些不自然地扯扯嘴角：“……相信今晚的月色一定很美。”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知道是感觉到疲累还是什么原因，沈初阳再也没说过话了。方遇也不以为意，端正地举着一把破伞，面无表情地行走在雨中。

　　好在很快两人便走到了挖兰花的地方。那处是一个小山坳，草木繁盛，看上去跟山里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区别。此刻雨已经停了，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沈初阳跟方遇招呼了一声，把毛驴栓在树上。随后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小截松香蜡烛，用火折子点燃，开始细细地搜寻起来。方遇则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看着他。
　　过了一会，方遇开口道：“找兰花做什么用？”
　　沈初阳一边拨开足有半人高的草丛，一边笑道：“我家兄长极爱兰花。正巧这次来到长离山，听山脚村民说这里有株挺少见的赤心兰，就想着挖一株托人给他带回去。”
　　沈初阳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听起来清澈得如山间的溪水，只是毛驴一直“昂昂”地叫个不停，格外吵闹。方遇有些不耐，随手扯了一把草塞到它嘴里，总算消停了下来。
　　方遇：“那兰花长什么样？”
　　沈初阳想了一下：“叶子比一般兰花宽一点，所有的脉络呈赤色，茎到根部也是赤色，很特别也很漂亮。”可惜的是，这种兰花却娇贵难养，家里先前也有过一株，不过没养活。虽然说着话，但沈初阳丝毫不敢大意，蹲在地上仔细地盘查着赤心兰的踪迹，眼看着已经挪到了毛驴的附近。毛驴正在欢快地嚼着嘴巴里的草，方遇就着沈出阳手上那一点火光，隐隐地能看到驴嘴边红色的根茎。
　　沈初阳抬起头：“你那边——”
　　方遇飞快地抓了一把草粗鲁地硬塞到毛驴的嘴巴里，把毛驴吓得“嗷嗷”直叫。
　　沈初阳：“……怎么了？”
　　方遇：“它饿了。”
　　沈初阳：“……”
　　方遇见他面色古怪，问道：“你也饿了？”
　　沈初阳：“……不，一点都不饿。”

　　结果找了许久，沈初阳还是没有找到赤心兰。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按照村民说的，应该就是这儿没错，但是他刚刚已经仔细地搜寻了，并没有。
　　莫不是已经被人挖走了？他心里一沉，秀气的眉毛蹙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失望。

　　一阵风吹过，伴随着山林间鸟儿此起彼伏的叫声，烛火颤颤巍巍地摇晃了一下。方遇握了握手中的剑，看了沈初阳一眼。

　　沈初阳正想着兰花的事情，忽然感到周围莫名地有些安静，他抬头看向方遇，却见方遇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沈初阳只当他有自己的事情，自己耽误了别人不太好，便开口说道：“方兄，不如——”话还没有说出口，面前的白色身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拉过他。沈初阳眼前寒光一闪，方遇的剑已出鞘，剑尖直点他的身后，“唰”地一声，似乎是刺中了什么。沈初阳心跳如鼓，看方遇的架势，定是什么厉害的动物想要袭击他们。他定定神，从地上拾起掉落的蜡烛重新点起，随后转头一看——

　　一只毛色鲜亮的雉鸡。

　　方遇慢慢拭去长剑上的血，淡然道：“这只雉鸡行迹鬼祟，窥视你许久。”
　　沈初阳：“……”
　　还没等他开口，方遇又紧接着说道：“不必言谢。记得还人情就行。”
　　沈初阳：“……”

　　一瞬间，沈初阳只觉得喉头涌上许多话，真要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方遇这个人，他们相识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但是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认识。无论是在平日生活中还是在阅读过的书籍中，他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似乎很——天马行空。这让沈初阳有点不知所措。而且，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沈初阳：“……那是自然。刚刚……多亏方兄，若方兄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尽管说，我定当竭尽全力。”
　　方遇把剑收回剑鞘，状似无意地说道：“这个忙你帮得了的。”
　　沈初阳一怔。
　　他压下心中逐渐泛起的不安，强笑道：“方兄指的是……”
　　方遇抬起眼看着面前的人：“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山间的夜晚有些凉，一阵一阵的风吹得沈初阳渐渐平静了下来。就像潮水退去后露出的石头，这一场始于长离山的奇怪相遇也终于变得透彻起来。沈初阳一直没有回答，只是拢了拢手中的烛火，昏黄的火光落在他的眼眸中，宛如星辰。
　　过了许久，他终于出声问道：“方兄想找什么人？”
　　方遇注视着沈初阳，慢慢开口道：“闲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