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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

  •   那一夜由怪老头亲自将梳桐接回去之后,梳桐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对着满室清辉,彻夜未眠。
      回来的路上,看见梳桐的满头白发,怪老头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问了一句:“你决定了吗?”
      “我决定了吗?”
      梳桐坐在梳妆镜面前,喃喃自语,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很久很久以前,梳桐就知道她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按着老天早就设定好的轨迹,一步一步走下去。曾几何时,梳桐以为自己能够跳脱命运的束缚,可是兜兜转转,到头来,梳桐还是落入了她一直苦苦抗拒的牢笼之中。
      等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梳桐的脸上的时候,她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抬起手挡在自己的眼前。
      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白皙的手散发着粉红色的微光,似乎能看清手掌之中细微的经脉,就像是秋后枯萎腐烂的树叶,褪去外表所有的伪装,只剩下历历分明的心伤。
      过了一夜,梳桐的白发又重新变成了深沉的如墨黑色,但是她的万千黑丝之中却多了一根银发。也许外人并不能发现梳桐发间的变化,可是这根银发却像是刺在她心头的一枚银针,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让她永远无法逃避。
      “女娃,马车已经备好了,这次我亲自送你过去。”怪老头站在梳桐的门外,披了一身寒霜,并没有惊讶于梳桐发色的改变,倒是对翟府大夫人的所作所为仍有些忿忿不平,“要不是那个色老头和恶婆娘都已经死了,我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不过你放心,人虽然死了,却也不能这么便宜他们。这种人,死后怎么配留有全尸,受子孙后代的瞻仰!”
      看怪老头的样子,肯定又趁着夜色跑去祸害翟家人了。不过,梳桐并不觉得怪老头做错了什么,只是心里冷笑一声。
      翟老头早已经断子绝孙,又哪来的子孙后代?就算有,恐怕也不知是哪个男人的种!
      “走吧,别让净王妃久等了。”
      带上重新调制的香品,梳桐坐上马车,由怪老头驾着马车赶往净王府。
      净王府坐落在京城最肃穆的街道深处,与曾经的明王司徒景的王府遥遥相望,隔绝了寻常人家和街肆,红墙金瓦,掩映在一片葱翠的绿色之中,隐隐约约给人一种来自于皇家独有的气魄和风韵,是除了皇宫之外的又一处可望不可即的禁地。
      原本,像梳桐这样的平民百姓是没有资格进入王府的,就连王府门前那条宽敞的可供十数人并行的甬道也没有资格踏足。可就是因为那一年梳桐进献上一款香品“盛夏花颜”,使得早已过了花期的牡丹次第展开,引来无数翩翩蝴蝶,博得净王妃的亲睐,从此以后,梳桐便成为了净王府的座上宾,引无数挤破头想要攀上皇亲国戚的人连连称羡。
      净王原本是皇室旁支,根本就没有资格封王,可是就因为在三年前那场当今太后与朝臣夺权的争斗之中站在了纪风荷的身边,才因此步步高升,不但从一个人人轻视的庶出一跃成为清国尊贵的王爷,更是娶了纪风荷的侄女为妃,自此门庭若市,风光无限。
      净王为人懦弱,外强中干,本无法有什么大作为,可偏偏不知何时忽然开了窍,公开在朝堂之上支持纪风荷垂帘听政,也因此得到了如今的荣华富贵。纪风荷有意拉拢净王,也为了更好地控制他,便将自己的亲侄女宣香亲赐给净王为妃,更亲自为他们主持大婚,以表明自己对净王的倚重。
      净王妃其人貌美如花,颇能揣测男人的心思,虽然善妒,一直不肯让净王纳侧妃,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虽然净王有些不满,但是他为人胆小,又惧纪风荷,不敢多说什么。况且宣香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再加上她善于梳妆打扮,身上又时常带着不同寻常的香味,因此颇受净王宠爱,这些年倒也是如神仙眷侣一般恩爱非常。
      自从梳桐为净王妃献上“盛夏花颜”之后,净王妃就对梳桐的技艺赞不绝口,每月都会让梳桐献上“盛夏花颜”,以此成为令一干王妃命妇羡慕的焦点。
      梳桐的香品的确十分精致,但是更吸引净王妃的却是那份她梦寐以求的独一无二。除了净王妃之外,再无女子使用“盛夏花颜”,就算当初一品诰命夫人刘氏仗着自己的身份胁迫梳桐为她制一份“盛夏花颜”,都被梳桐严词拒绝。
      经此一事,梳桐更得净王妃赏识,甚至为了“盛夏花颜”,弃用了宫中送来的各色香品。
      昨日本该是献上香品的日子,可是梳桐却因为翟府的缘故失信于净王妃。若不是怪老头即使差人禀明净王妃,说梳桐正在为净王妃研制一款新品,还需一日时间,不然梳桐就会失了净王妃这棵好不容易攀上的大树。
      让怪老头等在王府门外,梳桐独自一人带着香品进入净王府,却被府中的婢女告知王妃正在见客,请梳桐在厅中稍等片刻。
      安心在厅中坐下,梳桐倒也不多话,平静地品着婢女端上来的茶,等候着净王妃的大驾光临。
      净王妃生性小气,爱记仇,让梳桐久等的确是她的一贯做法。不过刚才梳桐进门的时候,见王府里的婢女个个忙得团团转,不时端着上好的水果糕点匆匆从梳桐的身边经过,神色之间有些紧张,倒像是真的来了什么尊贵的客人。
      喝完杯中的茶水,梳桐便听见一句“你来了”,随后看见一个身着牡丹色刺金锦绣宫装,身披火红色狐裘的丽人从内室走出来,对着梳桐淡淡扫了一眼,说:“坐吧。”
      梳桐知晓净王妃的性子,并不敢放肆,毕恭毕敬地行礼之后将带来的新制香品献上。
      净王妃打开盒子,细细闻了闻香粉,却发现这次的香味与她常用的“盛夏花颜”有所不同,似乎带着一股冷冽的透人心脾的微香。
      “怎么不是以前的味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次的香味虽然奇特,但是净王妃向来不喜有人自做主张违抗她的命令,当下将香粉盒拍在身边的桌子上,质问道。
      “回王妃,”没有被净王妃的气势吓到,梳桐反而起身走到净王妃身边,拿起桌上的香盒说道,“现在是严冬,正是梅花怒放的时节。梳桐斗胆在原先的香品之中加入了十余种梅花的香蕊,取其花中的馥郁幽香,不但为原先的牡丹香更添色彩,而且香味持久,三日不息。梳桐听闻娘娘有头疾,寒冬时节经常头晕目眩。这款香品中特意加入了珍稀药材,不但能为娘娘再填姿色,更能舒缓娘娘的顽症。”
      梳桐大胆地取些香粉放在手心,然后双手慢慢揉搓,用自己的体温催发香味,再轻轻涂抹于净王妃的两处太阳穴上,果然让净王妃觉得神清气爽,心情也好了许多。
      “你倒是有心了。”
      净王妃满意地收下了梳桐献上的香品,语气也有些缓和,盯着梳桐的眼神也少了一些锐利。
      “谢王妃夸奖。”
      梳桐得知自己先前的举止有些逾矩,故而不敢因为得了净王妃的夸赞而沾沾自喜,反而谦卑地低下头,脸上一派平和。
      梳桐的言行落落大方,既不会让人觉得矫揉造作,也不会有离经叛道之嫌。见惯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面孔,梳桐这个样子反倒更讨净王妃的喜欢,故而对于梳桐偶尔为之的大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真的处罚梳桐,净王妃反倒舍不得。梳桐如此好手艺,恐怕普天之下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打量着梳桐微阖的幽蓝色双眸,净王妃突然问道:“本宫见你这双眸子倒是稀奇,却不像是蛮子那般金发碧眼,吓人得紧。倒不知你来自何处?”
      “回禀王妃,梳桐生来就是一个孤儿,自小便是这般模样,故也不知道家住何处。但梳桐自小与百花有缘,生来能识香辨香,想来或许与那偏远荒滇有所关联。”
      在远离清国的偏远之地有一小国,其民以种植花草为生,善制香,更传闻其香千变万化,甚于世间任何香品。不过,这个小国地处偏僻,极少与外界接触,故而知晓的人并不多。就连净王妃也只是从一些典籍之中听说过有此小国,却并未亲眼见过。
      梳桐的这番说辞无懈可击,就算净王妃有心查探,也无迹可寻。再者,梳桐的幽蓝色眸子的确少见,若不是来自于异域,又该作何解释?
      细想了一番,净王妃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便将这个话题撇到一边,招呼梳桐随她去一处地方。
      “你可识得这是何物?”
      净王妃指着一盆清水之上飘着的几近枯萎的花骨朵,询问梳桐。
      盆中的花是净王妃差人千辛万苦寻来的,听说此花形似芙蕖,更兼具芙蕖难及的幽香,盛开于隆冬时节。原本净王妃是想要以此花作为贺礼为纪风荷贺寿,可是自从寻来这花之后,却没有哪个园丁能令此花盛开。为此,净王妃大怒,接连处罚了数人,却依旧不得其法。眼见着纪风荷的大寿临近,净王妃无计可施,这才想起了梳桐。
      梳桐围着水中的花苞看了看,又细嗅其香,半晌才慢慢开口。
      “王妃,可否差人端些温酒来?梅花酒最佳。”
      不知梳桐何意,但是净王妃还是吩咐婢女端来一壶刚温好的“梅花酿”。
      取过“梅花酿”,梳桐直接将花苞置于瓶身之中,但见枯萎的花苞立时变得鲜活起来,虽然未开,却已见其绝世美态。
      “妙!真是绝妙!”净王妃看着眼前堪称震撼的场景连连称奇,都顾不上自己的仪态,拉着梳桐的手问道,“这是何花?你怎会知晓这其中的奥妙?”
      “回王妃,”梳桐将酒瓶递给净王妃,说,“此花名为美人醉酒,花色清丽淡雅,花香浓郁芬芳,与芙蕖其极相似,却盛开在冬季,需以梅花酒浇灌,堪称当世独一无二的奇花。梳桐幼时曾听闻一位老花匠提及此花,便心向往之,今日一见,果然是令梳桐大开眼界。那位老花匠曾说,这种花需时时浸泡在温热的梅花酒中,再辅以一种独特的香料,便可长盛不衰直至来年春末。”
      “你可知如何调制这种香料?”
      明知梳桐的话意有所指,可是面对如此大好机会,净王妃不打算过多计较梳桐的小心思。反正到时候净王妃亲自献上这种花和香料,必能让太后纪风荷展颜一笑,大加赏赐。到时候,净王妃就会成为太后纪风荷眼里的红人,那么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了。
      “回王妃,梳桐的确知道如何制香,也愿意为王妃尽绵薄之力。只是希望王妃能垂怜梳桐的一片忠心,多加提携。梳桐日后必定回报娘娘的大恩大德。”
      梳桐含蓄地点出了自己的意思,也让净王妃知道梳桐已经猜到这花是要送给谁的。梳桐不想和净王妃抢什么功劳,只是想要多多制香,甚至成为皇商,专为皇族调制香品。
      梳桐的话让净王妃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看似柔弱的梳桐竟有如此野心,便倏地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脸色平和的梳桐,随即笑了起来:“你若是好好表现,为本宫好好照顾这花,再将那香品调制出来,本宫必然不会亏待你的。你如此聪慧,必然知晓本宫的意思吧?”
      梳桐没有回答,只是与净王妃相视一笑,便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如此甚好,本宫期待你的表现。”
      走出王府,梳桐的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对着守候的怪老头说了一句“走吧”,便离开了王府,赶紧配制专为纪风荷准备的香品。
      怪老头见梳桐的脸上有着平日不多见的淡淡笑意,便知此次一切顺利,也放松了心情。
      坐在马车上,梳桐从袖子中掏出一纸信笺,看着上面清癯潇洒的字迹,详述了净王妃新得的花品以及其独特之处。
      这张纸是昨夜来接北辙寒的蒙面人交给她的,说是北辙寒一早就准备好的,交给世间唯一一个会用北辙寒的笛子吹奏曲子的姑娘。
      想起蒙面人的原话,梳桐觉得一阵心惊,却在此之后只剩下苦涩。
      即使瞒了世间所有人,梳桐却瞒不过北辙寒。
      不过这样也好,这世上总算有一个人,是梳桐无需费尽心思隐瞒欺骗的。也总算有一个人,能永远记住真正的梳桐,永远记得她早已抛弃的身份——红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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