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第 76 章 ...
-
北辙寒抱着梳桐脚不停歇奔行了一路,终于远远地将京城府尹和衙役甩在身后,在确定没有人会发现他们的行踪之后,北辙寒找了一处小小的水塘,坐下来歇息。
“去洗洗吧。”
北辙寒靠着一颗大树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方崭新的绢帕递给梳桐,示意她去水塘旁边清理一下。
“那你呢?”
看着同样狼狈的北辙寒,梳桐迟疑了一下,总觉得北辙寒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具体是哪里不对,梳桐又说不上来。
“我没事,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快去吧。”
北辙寒原本想要解下自己的外衣给梳桐披上,可是刚解开一个扣子,他突然停了手,对着梳桐说:“抱歉,等一下生堆火给你取暖吧。你先去好好洗洗。”
打量了一下沾满血迹的自己,梳桐咬了咬唇,便听了北辙寒的话,走到水塘边打湿绢帕,轻轻地擦拭身体,不时回头看看北辙寒。
忽然想到了什么,梳桐回过头去看不远处坐着的北辙寒,发现他闭着双眼靠着大树,像是累极了。可是,突然之间,梳桐看见北辙寒的身下蔓延出一片异样的血色,在土黄色的地上显得尤为刺眼。
顾不得身上的伤口,梳桐飞奔到北辙寒的面前,发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呼吸越来越轻,就像是马上要死去了一样。掀开被血染红的外衣,梳桐发现北辙寒在自己身上的几处重穴上都扎了银针,可是现在银针全都露出了皮肤之外,鲜血正从那里源源不绝流出来。
探了一下北辙寒的脉象,梳桐的秀眉皱成一团,轻轻地骂了一句“愚蠢”,将银针重新扎回去,四下环视周围是否有行人经过。
按照北辙寒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早点找到一处安身之所,早日诊治,才能让他不死在梳桐的面前。
“要是你死了,我不会感激你的!”
梳桐恶狠狠地对着不省人事的北辙寒说了一句,却发现北辙寒的手动了动,随即他慢慢睁开眼睛,对着梳桐勉强笑了一下。
“我不会死的,我还要陪着你……”
“闭嘴,要是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梳桐手忙脚乱地为北辙寒包扎身上的伤口,语气虽然依旧冷酷,可是就连她自己都发现自己的双手止不住地轻微颤抖,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像是遗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我……很高兴……咳咳……”
北辙寒看得出梳桐是真的关心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可是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嘴里吐出一口黑血喷在地上,顿时结成一块冰晶。
北辙寒彻底昏了过去,可是手却一直拽着梳桐的衣袖,紧紧地抓住,就好像梳桐随时都可能消失一样。
“撑住,我会救你的!”
梳桐擦去北辙寒嘴角的血迹,忽然听见一声长长的牛叫声,紧接着一个老汉牵着一条老迈的黄牛出现在了水塘边。
“大叔,请你救救他!”
老汉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还浑身是血,衣衫不整,顿时被吓了一跳,急匆匆就要牵着老黄牛扭头就跑。
“大叔,求求你!”梳桐拦住老汉的去路,对着他恳求道,“我与这位朋友原本去法华寺烧香,却不想半路上遇到拦路抢劫的乞丐,不但抢走了我们的马车,更动手打人,将我这位朋友打伤。眼看着天色渐暗,还请大叔发发慈悲,让我们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就走,绝不会给大叔添麻烦的。”
说着,梳桐将手上的玉镯子褪下来塞在老汉的手里,引得老汉连连推辞:“这位姑娘,老儿不能拿你的东西。老儿要是拿了,那可真是对不起老天爷!姑娘你什么都别说了,还是赶紧把那位公子带去我家吧,治伤要紧。”
不等梳桐有所动作,老汉率先把昏迷不醒的北辙寒扛起来放在牛背上,然后引着梳桐往山里面走去。
“老婆子,快出来,快点!”
一个慈祥的大娘从屋子里迎出来,一见浑身是血的梳桐和北辙寒便是一惊。可是她见梳桐一个姑娘家,又如此落魄,便起了恻隐之心,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帮着老汉将北辙寒扶进屋去,然后立刻为梳桐送来干净的换洗衣服。
“谢谢大娘,麻烦您烧些热水来,我这位朋友需要马上治伤。”
没来得及顾上自己,梳桐三两下脱去北辙寒带血的外衣扔在地上,然后用干净的棉布细细地为他擦拭身上干涸的血迹。
“姑娘,还是我来吧。你还是快些去换衣服,免得受寒。”
大娘端来热水,见梳桐没有换掉她身上的湿衣服,便想要让梳桐先去换衣服。自己则代为照顾床上的北辙寒。
而且,看梳桐的穿着打扮完全是个未嫁的姑娘,大娘为了梳桐的名节考虑,觉得让她亲自为一个男子擦身总有些不太方便。
大娘的好意梳桐心领,可是她却不放心将北辙寒交给别人。现在北辙寒这种情况,多耽误一刻都会随时丧命。更何况,梳桐还需要单独为北辙寒治伤,不方便让外人看见。
“大娘,无妨的。我懂些医术,知道该怎么做,倒是还要麻烦大娘多烧些热水,多准备一些干净的棉布。”
见梳桐如此坚持,大娘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着在一边忙活的老汉出了门,为他们准备热水和食物,顺便再为梳桐熬些姜汤。
剪开北辙寒身上的里衣,梳桐仔细检查着流血的伤口,才知道北辙寒这次为了救她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一直以来北辙寒都以轮椅代步,就是因为他将身上的毒逼到了腿上,才能保证毒性不往他的心口蔓延。可是为了能够站起来,北辙寒用银针打通了腿上被封闭的静脉,又因为接连动武,甚至还抱着梳桐奔走了许久,他体内的毒性早就因为紊乱的内息而四处游蹿不受控制,已经逼近了北辙寒的心房。
可以说。为了救梳桐,北辙寒拼上了他自己的性命。
若不是北辙寒支撑不住昏了过去,梳桐甚至不知道北辙寒什么时候才会告诉她真相,也不知道北辙寒什么时候会突然死在梳桐的面前。
忍下心里突如其来的慌乱,梳桐气恼地在昏迷不醒的北辙寒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可是当梳桐的手触碰到北辙寒冰冷的脸颊的时候,她又不由自主地收了手,手指只是在北辙寒的脸上轻轻拂过。
“现在先饶了你!”
梳桐意识到自己实在下不去手,颇有些恼羞成怒,好在屋子里面没人,倒也不会让梳桐觉得尴尬。
站起来倒了一杯热茶,梳桐看着自己手上已经愈合的伤口,狠了狠心,咬破手指将血滴在茶杯中。
混入了鲜血的茶水立刻变得殷红,甚至还泛着淡淡的金色,伴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
“若是你死在我的手里,就别怪我。”
梳桐没有把握能够救活北辙寒,可是现在身处在荒郊野地,既没有大夫也没有药材,要是再拖下去,北辙寒可能就真的要死了。
狠了狠心,梳桐捏着北辙寒的下巴将茶水全部灌下去,然后静坐着等待结果。
是生是死,就看北辙寒是否能斗得过老天了。
起先,喝下茶水的北辙寒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很快,他便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往外呕血,身上包扎好的伤口也全都裂开,让北辙寒如同躺在血泊之中,像是浴血而生的厉鬼一样骇人。
循着浓重的血腥味,老汉和大娘想要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却被梳桐挡在门外,她只是告诉两人不管里面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靠近。
听着屋子里面梳桐惊慌却又强自镇定的声音,老汉有些害怕,可是梳桐语气中的强势让老汉不自觉地听从了她的话,惴惴不安地守在门口,时不时往门缝里探探情况。
只是偷偷看了一眼,老汉就吓得不轻。他虽然没有看见北辙寒的情况,可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却像是一块红布一样一直蒙在老汉的眼前,挥之不去,让老汉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老头子,怎么样了?”
大娘见身边的老伴面如土色,也想要凑过去看,却不想被老汉粗鲁地推开。
“别瞎搀和!快去烧水!”
“你这死老头,发什么疯!”
门外老夫妻的窃窃私语全都落尽梳桐的耳朵里,她知道北辙寒现在这个样子瞒不了多久,只有尽快为他止血才是办法。
不然,无辜的老两口会牵扯其中,永无宁日,更有可能随时丧命。
“北辙寒,你别死在我面前!”
不想让这样的北辙寒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梳桐只是死死地抱着浑身浴血的北辙寒,任由北辙寒无意识地在她的怀里抽搐挣扎。
“你要是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说什么以江山为聘,天下为媒,不过都是骗人的谎话!若是你真的死了,我一定把你的尸体扔到山里面去喂狼,让你死后连个安神的地方都没有!让你变成孤魂野鬼,永远飘荡在人世间,永世不得踏入轮回!”
北辙寒渐渐安静了下来,可是他的脉象却比之前更加混乱,一股霸道的毒性在北辙寒的胸口上流窜。
隔开指尖,梳桐直接将流血的手指放进北辙寒的嘴里,任由昏迷不醒的北辙寒无意识地吮吸着梳桐的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梳桐的面色苍白,嘴上的血色全都退去,可是见北辙寒已经没什么大碍,胸口的毒素也全都消退了,梳桐便放心地重新为北辙寒换上干净的棉布后打开了门。
“啊……姑娘……”
看见满头白发脸色苍白的梳桐出现在面前,大娘吓得尖叫一声,手中的热水全都洒在地上,双腿发软就要往旁边倒去。幸亏旁边的老汉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才没让大娘直接昏过去。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汉虽然受惊不小,却并没有害怕突然变了样的梳桐,只是觉得一阵心痛。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原本年华正好的姑娘家突然之间变成满头白发?偷偷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北辙寒,老汉虽然觉得满地的血迹实在是可怕,一颗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
好在,床上的人还活着。
“大叔,真是抱歉,吓着你们了……”
梳桐靠在门边,轻声细语,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她接过一旁战战兢兢的大娘递过来的纱巾包住自己的白发,对着两位虽然面带惧色却依旧不改关切的老人家盈盈一拜:“梳桐在此谢过两位老人家的善意。很快会有人将我这位朋友接走,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两位见谅。梳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两位将今天的事彻底忘得一干二净,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不然,梳桐实在不敢保证两位的性命。”
梳桐实话实说,直接将泄密后的结果摆在了两位老人家的面前。看着善良的大娘因为梳桐的一番话吓得不轻,梳桐虽然心中愧疚,可是却不得不冷着脸,将话说下去:“若是日后梳桐从谁的口里听说今天的事,那么梳桐就要得罪了!”
话音刚落,梳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将瓶子里的粉末洒在地上。顿时,地上被腐蚀出一个黑色的洞,嗤嗤冒着黑烟,吓得两位老人家连连后退,一下子朝着梳桐跪了下来,连声求饶。
“两位老人家,得罪了!”
梳桐稳住软弱无力的身体,将手上的玉镯塞进大娘的怀里,然后踉跄地走进屋子里,对着吓得魂不附体的老汉和大娘说:“现在马上进屋去,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好好!我们马上进去!”
老夫妻相携跑进最近的屋子,重重地关上门,震落满地的灰尘,也让掉落在地上玉镯蒙上了一层暗沉。
“对不起!”
带着最深的歉意,梳桐对着老夫妻的方向福了福身,权当是给他们赔罪。
梳桐不想和任何无辜的人有纠葛,可是老天偏偏不愿意,硬是要让她背负起沉重的歉意和愧疚。
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梳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心中十分压抑,一股苦闷从心口涌出。
躲在屋子里的老夫妻因为连番的变故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又惊又怕,可是又忍不住担心梳桐和北辙寒的情况,一时间心乱如麻,却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如同山间经常出现的莺歌,曲调婉转,动人心弦。
一曲笛音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然后渐渐消弭于无声。
笛音消散,可是空气中突然多了一些沉闷的压迫感,就像是即将迎来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
又等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老汉才大着胆子打开房门往外一看,发现床上的北辙寒早就不见踪影,一塌糊涂的屋子也全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桌子上还摆着一个黑匣子,一打开,金光闪闪的元宝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惊得老俩口目瞪口呆。
“老头,我不是在做梦吧?”
“老婆子,这……”
“带着这些钱离开这里,去寻个安静的小院安享晚年。记住,拿了这些钱就要彻底忘掉今天的事!若是做不到,早些拿着这些钱给自己买副好棺材!”
在月色的照耀下,梳桐的一头白发添上了一层迷蒙的微光,她的语气冰冷,让老夫妻遍体生寒。可是老夫妻却又觉得梳桐并不是坏人,反倒像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从心到身透出一种难与天意抗争的无奈。
活了大半辈子,老俩口虽不敢说阅人无数,却能轻易看出梳桐年轻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早已经苍老,遍布皱纹的心。
“姑娘,你没事吧?”老大娘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梳桐,反而大着胆子走到她的身边,抚摸着梳桐的满头银发,微微叹了口气,“姑娘,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有什么话就对老婆子说,憋在心里伤身体……”
老大娘关切的语气让梳桐觉得陌生,她心里埋着太多的情绪,却从来没有人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很早很早以前,梳桐就不再相信眼泪了。
也许对于别人来说,眼泪可以博得同情,博得关心和爱护。可是对于梳桐,眼泪除了让她明白地意识到自己的软弱之外,别无它用。
“我已经不会哭了……”
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梳桐抬起头,让月色照进她的眼里,照亮她眼中永世平静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