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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二宗罪·暴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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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轻微的瓷杯碰撞的声音。
在郊外的山腰平坦处,奇特地摆着几张华丽的单人沙发椅,围着一张雕饰精致的木桌。
“唔……”面容精致的蓝发少年轻轻打了个哈欠,左手支着脸颊,手肘压在扶手上。他挑着唇角,架着腿,身着格子礼服,黑色的长领结,戴着格子礼帽,整个人看上去傲慢嚣张、华贵无比。
“少爷。”身着黑色燕尾服的塞巴斯蒂安躬身将冒着热气的瓷杯轻轻放在桌子上,“今天准备的是Fortumn&Mason的大吉岭。”
夏尔瞥了桌上的红茶一眼,没有应声,右手轻轻端起瓷杯抿了一口。
“真是不错的仆人呢,伯爵。”懒洋洋的嗓音里带着笑意,只见漂亮的手指捏起一块白色的棉花糖丢进嘴里——嘴角立即弯起了好看的灿烂的笑容——那是个约摸二十上下的青年,身着浅粉色的衬衫、系着黑色的细领带。
“身为凡多姆海威的执事,怎么能这点事都做不好。”夏尔放下杯子冷淡地笑,不可置否。
塞巴斯蒂安微微一笑,猩红色的眼眸微闪着暗光,许久,才对着那笑容亲和的青年吐出一句:“我只是个执事罢了。”随之,他退身于夏尔的椅子后。
“执事啊。”青年笑的意味深长,一头蓬松的白色短发微微翘着,而白发下的双眼弯了起来。他又往嘴里丢了一块小小的白色棉花糖,手掌托着下巴笑的亲和而温柔,漂亮的手指尖停留在左眼眼角下,那里有着一个倒皇冠的紫色印记。
但白发的青年没有做出其他的评价,反而是转头望着不远处,那里红光滔天,烽火四起,轰鸣不断。
“伯爵对本次提供的武器可否满意?”青年笑容满面地说。
夏尔偏了偏头,如同蓝宝石的深邃的眼眸微微阖起,似乎在打量着那个青年,最终将目光落在那炮弹与碎尸上,“B区的暴民都无法穿越的热武器封锁线——”他依旧是那样冷淡而矜持的神情,“女王会满意的,米欧菲奥雷家族不愧为C区的掌控者。”他的目光轻轻扫过那成片成片的血色,轻轻阖上。
“嗯?”青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神情似乎有些愉悦,他捏着棉花糖,姿态悠闲而随意,“正餐还没上呢,伯爵。”
夏尔的指尖轻轻敲着扶手,“比起这个,白兰若是带着米欧菲奥雷家族来A区,女王必然会高兴的。”
“女王?”被称为白兰的青年细细咀嚼着这个词,保持着笑容满面的样子,“女王的番犬名副其实,但这么说,难道伯爵自己不觉得满意吗?”他托着腮,笑容亲切温和地望着夏尔。
“……”夏尔又一次端起瓷杯抿了一口红茶,没有回话。
立于夏尔身后的塞巴斯蒂安突然走上前,托着瓷壶又倒了一杯红茶放在桌上。
“嗯?”夏尔撇过眼,扫向塞巴斯蒂安。
“少爷,有客人。”塞巴斯蒂安轻声说。
“哦?”尾音轻轻上挑,白兰捏着一块棉花糖突然睁开狭长的眼,露出了那被笑容藏起的、仿佛能够魅惑人心的眼瞳——比薰衣草更浅些的紫蓝色眼瞳,妖冶、带着一丝邪魅,浅浅地望着不远处,似乎无比温柔,“真有趣呢。”
一个身影顺着山路走了上来。
面容清秀的青年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许久不见了,凡多姆海威伯爵。”短短的黑发随风拂动,青年微微一笑,将手置于身前,躬了躬身,额头上的正十字和白兰左眼角下的倒皇冠一样显眼特别。
“这个时候来,是想做什么呢。”夏尔轻哼了一声,脸色有些不好看,目光犀利地直视那黑发黑眸的青年,“库洛洛。”
“只是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因而来看看呢。”库洛洛没有在意夏尔的态度,依旧温文尔雅地笑着说。
“有趣的东西?”夏尔的语气近乎反讽,“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你的团员来的。”
“团员一事,之后自然会叨扰女王,至于有趣的东西,”库洛洛温和地说,那双乌黑得仿佛透不出光芒的眼眸转向了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白兰身上,“想必白兰先生也发现了吧。”
“呵哼~”白兰从手中握着的那个塑料包装袋里掏出了一块棉花糖,眼睛又一次眯了起来,笑得很是愉快,“确实是很有趣的东西呢~”
在那红光滔天,烽火四起,轰鸣不断的不远处——白兰和库洛洛都将视线停在那里,硝烟缕缕升起。
“少爷,有人从B区来了。”塞巴斯蒂安在夏尔身旁微微躬身说道。
“嗯?”夏尔没有表示出任何诧异,只是宝石蓝的眸子里略微带上了些兴致。
有人在硝烟中行走。
“轰——”炮弹仍旧不要命地撒着,尘土扬起十几米高,其势摧枯拉朽。
只有一个人,衣袂翩飞,青丝飞扬,一步一步。
在遍地的焦土和遍地的血尸断肢中,她走的如此坦然,如此安静,如此没有烟火气,赤足不沾地,眼底不映人。
A区与B区的边界,血染黑了天地,没有鸟语花香,没有晴空万里,没有花好月圆——只有遍地的红与黑,毁灭所有的生机、所有在空气里蓬勃的生命力,溢满了污浊的铅灰和刺鼻的硫磺味。
安卡拉站在战火中,微微扬起脸。
她的视线略过从伤亡惨重的B区,已经没有人再试图跨越A区和B区的边界,往A区前行——所有这么做的人都已经在强力的炮火中丧生。
最终,安卡拉的目光与半山腰那四人的目光相交接,随后轻轻错开——安静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她轻轻垂下眼——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那是一只基本上可以说是血肉模糊的手,连带的,它的主人也是一样血肉模糊。
“……”那张被炮弹摧毁的脸像是努力朝上仰着,恐怖得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沾了血色的眼睛里满满的——暴虐的、暴怒的杀意,“A……A区……”而那声音已经听不出作为人的语言了。
安卡拉扫了四周一眼。
非常多——那些血尸断肢中,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仍旧在动弹挣扎的血人试图向前爬行,满眼失去理智的杀意。
安卡拉静静地等着那个抓着她足踝的人慢慢失去力气、失去意识、松开手。
血迹沾染在她的白色浴衣上,也沾染在她白净精致的足踝上。
她没理会,或者说没在意,只是静静地再次迈开脚步。
炮火稍稍停了一会,烟尘轻散,然而只是这一瞬间,从B区的树林和居民区里涌出更多的人——朝A区前行——以那样决然的、狂暴的、愤怒的姿态,与安卡拉仿若闲庭散步的样子形成了强烈鲜明的视觉对比。
半山腰上,库洛洛轻轻弯起嘴角,乌黑的眼眸底透着冷冽和兴致,他的目光落在安卡拉身上,口中谈话的对象却是他身旁的白兰:“白兰先生,有什么看法?”
“看法?”白兰重复库洛洛的问题,笑了起来,语气很是轻佻,“很棒的血肉之躯,不是吗~”
“血肉之躯,白兰先生认为那是个平凡的人类?”夏尔挑着眉,似乎有些好奇。
白兰似笑非笑地睨了夏尔一眼,说:“伯爵的执事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夏尔坦荡地和白兰对视,指尖轻轻敲在扶手上,没说话。
“没有什么特殊的气息。”塞巴斯蒂安恰到好处地说了一句,似乎也有些兴致地望着那个炮火中行走的少女。
“不只。”库洛洛简短地说——他的目光停留在安卡拉行走的路线上——什么能力也没有,平凡、没有一丝能力波动,却安然地走在战火中,无视身旁的爆炸与轰鸣,无视空气强烈的震荡,而那些炮弹也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坚决不往安卡拉身上靠近半步。
“哪个区的。”夏尔以陈述的口吻问。
但在场的人都没有做出回答,居高临下地望着山下那片血与焦土中的少女——白衣沾染着肮脏的黑色、红色,整个人却仿佛纤尘不染,摇曳如莲。
安卡拉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一回并不是有人拉住了她的小腿,她的目光静静落在前方。
“咚!!!”烟尘扬起。
风很大,扬起安卡拉的长长青丝。
烟尘中渐渐显出一个人形——背对着安卡拉,非常高大,即使身量挺拔的安卡拉在那个人面前也不过是到腰部的小不点——是的,那烟尘中显现的人形有安卡拉的两倍高。
安卡拉安静地望了一会,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眼:“狼。”
似乎是被安卡拉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那个人影转过了头,下半身为人腿,上半身深灰色的皮毛,转过来的头露出一张狼的脸,异常凶恶,双眼充血了一般恐怖。
紧接着那个狼人转过了身,正对着安卡拉。
狼人张着嘴,尖尖的牙齿交错在一起,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嗷——”狼人大声吼了一声。
安卡拉垂着的手臂轻轻地在身前抬起,手指轻握——下一刻,狼人的身影仿佛幻影一般消失,以冲刺的姿态显现在安卡拉身前——尖利的前爪离安卡拉的眼瞳只有几厘米,却纹丝不动地被困在安卡拉的手中。
“咕噜咕噜……”狼人的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声音,满口的狼牙磕磕嚓嚓地摩擦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安卡拉的头咬下来。
安卡拉抬起眼,似乎在静静地观察她身前的狼人。
而狼人正瞪大着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口水从牙齿间漏了下来——被安卡拉握住的锋利狼爪抖动着、挣扎着,粗壮的前臂暴起了青筋——似乎在调动全身的细胞爆发出力量。
安卡拉挥开手,狼人重重地被甩了出去,在地面上翻滚,扬起滚滚烟尘。
她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回头看着她来的方向,久久没有动,神情却看不出变化。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狠狠撞在地上的狼人却扑了过来,安卡拉静静地转回头,望了一眼凶恶地扑来的狼人,那么安静那么淡——狼人仿佛是突然间被钉子钉在画布上,保持着他的动作静止在空气中。
“吼——”一声巨吼仿佛震动了大地,紧接着一道黑影闪过。
风倏尔高高扬起安卡拉的衣袂,她仿若无知无觉地慢慢朝着狼人走去。
缩地成寸!
下一秒,安卡拉握住了被钉在空气里的狼人的前爪,毫无烟火气地轻轻一拍,狼人瞪着一双仅剩下暴虐的、暴怒的杀意的眼睛,整个儿都飞了出去。
“轰——”狼人在半空中撞上了什么。
尘土落尽,狼人满身血痕地倒在地上,他不远处还有另外一个人形的却头顶长角的长相奇怪的生物——或者说怪物——它在挣扎着爬起来,双眼充血了一般红,眼底尽是暴怒与残酷的杀意,毫无理性可言,喉咙里同样冒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安卡拉好一阵没有动作,像是在等待它爬起来——“A区……”怪物模模糊糊、语无伦次地说着,“水……A……”她扫过那个怪物的身上每一寸丑陋的深蓝深灰色肌肤,缓步走近那个挣扎着爬起的怪物。
“水……”那个怪物朝着安卡拉张大了嘴巴,露出了恐怖的白森森的尖牙。
安卡拉静静停在离怪物不过一米的地方。
“妖化。”她再次轻轻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随即,她将视线落在A区半山腰——落在那些个在那里以漠然而饶有兴致的目光俯视这片焦土的人。
“哦,看过来了~”站在半山腰的白兰笑容满面地说,紧接着他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睨了走近了站着的库洛洛一眼,“库洛洛是做了什么呢。”
“嗯?”库洛洛挑起眉。
白兰耸耸肩,眼睛眯成了月牙,不做评论。
“B区妖化的……”将注意力停留在安卡拉身上的库洛洛突然捏着下巴沉吟道。
“量在增多呢。”白兰随意地接了一句,目光落在树林里另一只人形却长相奇怪,有着深蓝深灰色肤色的怪物身上——那只怪物和几只头顶角的土黄色人形怪物,以及看上去无比平凡普通的B区人类一起扑向了安卡拉。
“……”被高大的怪物围攻的少女静静地站在那里,姿态挺拔,宛若青莲。
“嗯……”白兰偏了偏头,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好像在说什么呢~”随着上挑的尾音,白兰消失在山腰上,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出现在少女的上空。
四周很安静,炮火已经停止了,四处硝烟,焦土成片,连同那静立的少女,仿若绘成了一幅静止的精致油画,而所有一切都是少女灰色的背景。
“吼——”怪物们高声大吼了起来。
“……神造之初,大天使萨麦尔于圣火中生,持着尖端涂以胆汁的枪,立于夜嗥的地狱犬前头,边走边散布死亡,掌管人的生命,被人称为‘死亡天使’,却因不愿跪拜尘沙所造躯体亚当而被夺去名号……”
立于半空的白兰听到那微不可闻的低语,清清冷冷。
“……萨麦尔成为第一位反叛的禁名天使,以古蛇之形在憎恨的驱使下引诱夏娃……”在起伏的吼声中那低低的、清清冷冷的嗓音如同一弯清泉般清冽。少女静静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
白兰注意到那些朝着安卡拉或大步奔跑或飞扑而去的怪物和人类身上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那并非毫无规律的——与此相反,那就像是在进行一场艺术的过程。
是的,如同精美的艺术。
先是利落地断肢——随即褪去了肌理皮层,剥出血肉,紧接着沿筋骨挑断,森然的白骨露在空气中,完整的器官被端了出来,切成片。
“神说,世有人,人有罪。”
仿佛有人握着一把手术刀在对着围绕着安卡拉的那些怪物和人类的躯体进行一场活体解剖——鲜血流淌了一地,四周只剩下尖叫,痛苦的、仿佛撕裂灵魂发疯发狂的尖叫。
没有人可以阻止。
站在半空的白兰弯着眼笑,静静地看着下方的这场血腥的、堪称艺术的活体解剖,耳旁充斥的疯狂尖啸声穿透了耳膜,抵达大脑皮层,刺激着每一寸神级末梢。
“神说,这等人心中充斥暴躁、憎恨最终驱使为复仇的欲望,否定他人,遵从自我意识,行使惩罚他人的意欲。”
那些不知因为什么而出现的解剖伤口一步一步割肉断筋去骨——惨绝人寰的尖叫在几十秒内失去了力气变得嘶哑暗沉,变得断断续续,然而暴虐的、愤怒的杀意始终没有从那一双双仿若充血的眼睛中褪去。
“神说,暴躁、狂怒、憎恨、怨念、不甘、复仇——”安卡拉垂着眼喃喃自语着,好似在望着那些在暴怒中死去的怪物和人类,清冷的声线有些模糊不定。
白兰的视线直直地垂落在安卡拉身上,亲和地笑着,神情却似嘲似讽。
就那么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内,所有怪物和人类——在安卡拉周围形成了包围圈——在嘶声尖叫中鲜血淋漓地倒下,只留下一滩滩血肉和白骨,再也不可能爬起来。
安卡拉闭上了眼,对着深灰浅灰的暗沉天空扬起脸,青丝翩飞,面无表情。
“嘣!!!”炮弹毫无预兆地从A区往B区坠落爆炸。
——“神说,暴怒者,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