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锋芒 ...
-
程文仲并非主动结识的赵从珂，也不是赵从珂主动去结识的他。大约半月前，下朝后他被皇帝留在垂拱殿，道是有事和他说。程文仲当年曾是文试状元，文采风流，故而十分得皇帝欢心。他也不爱卷进两派之争，吴敏一党不愿惹皇帝不高兴，这些年也就一直没有动他。程文仲当时只道是皇帝新做了画，或是新写了字要自己品评，没曾想皇帝说是要他照顾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赵从珂。为何选中他，皇帝没说，程文仲也没有多问。皇帝没说赵从珂是谁，程文仲也是没问。当时三人在殿中，看皇帝神色是似乎对赵从珂有几分反感，又似抱有几分惧意。随后赵从珂便选中了他在城郊的私宅，程文仲怕晾着她了，处理完公务都会立即赶过去。
起初几日，赵从珂没说自己是谁。她没什么架子，说话随意，没过几日程文仲便与她熟识起来。熟识之后，两人谈的话题更多了。赵从珂和他谈及黄河河工，谈及长江水师，谈及河西水患，谈及西夏与北戎。又过几日，赵从珂问起工部四杰，道是她曾见过沈澜之一面。而后她问起，不知杨继敏杨大人如今在何处。
随后程文仲就找来了杨少乾，杨少乾平日野惯了，免不了对她用言语轻薄了几句。赵从珂也不以为忤，杨少乾更大胆，程文仲也喝不住他了，他问赵从珂：“你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赵从珂悠悠然喝了口茶：“你真想知道？”
杨少乾笑眯眯的点头。
赵从珂放下茶杯，瞧着他盈盈一笑：“我姓赵，字从珂。”
两个男人扑通就跪了下去。
别的帝姬名讳外人可能不知道，这一位却是齐国上下无人不知——长庆帝姬赵从珂，北戎左贤王妃。
“殿、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赵从珂抬手示意他们起来，而后继续跟杨少乾打趣，“少乾膝盖有些软。”
杨少乾潇洒一笑，拍拍膝盖就站起来：“昨夜有些过度了。”
程文仲不住猛咳，道：“殿下，少乾他平时野惯了，殿下切莫怪罪。”
“无妨。”赵从珂不以为意的笑，随手指了指他腰间玉珏，“你那块玉我很喜欢，与我手谈一局，以此为赌注如何？”
杨少乾低头一看，那是不知道哪一年哪家多情小姐送他的东西。杨少乾一笑：“殿下的赌注又是什么？”
程文仲皱眉：“少乾。”
赵从珂嘴角微翘：“准你问一个问题。”
“好！”
可惜那一局杨少乾最终败了，他十分爽快的把玉珏给了赵从珂，不顾程文仲越来越无奈的表情问赵从珂：殿下的赌注能否一直有效。
赵从珂把玩着战利品，笑得不以为然：“可以。”
此后杨少乾时常来，常常以珍稀古玩为赌注与赵从珂对弈。虽从未赢过一局，却从不置气，更没有放弃的意思。赵从珂的赌注实在是太诱人，如果他赢了，那他就是齐国第一个知道赵从珂和完颜宗赞之间纠葛的人，也许也是最后一人。七年间的故事绝对比传奇小说要精彩，这点杨少乾深信不疑。
实在是有趣啊。事情有趣，人亦然。
沈澜之走的那日，两人去了南风馆。赵从珂似乎颇觉有趣，回去的路上让杨少乾明日再带她来。杨少乾正待打趣，忽然从前方来了一队禁军，冲进馆中就开始抓人。杨少乾带着赵从珂往人群后躲，眼看的方才扮作完颜宗赞的小倌被人揪着头发拖出了大门，一路拖一路踢打。那小倌不住哀嚎，踢打他的人却聪耳不闻。
杨少乾面无表情的看了一阵，并没有插手的意思。回头看时，赵从珂已经摇着扇子，慢悠悠的走了好远。
杨少乾起步追了过去：“赵兄，等等我。”
这南风馆的不少主顾是朝中大员，可惜谁也不会来保。昔日恩泽，不过昨日黄花。
“少乾，”赵从珂一把折扇摇得十分潇洒，“明日陪我逛春楼罢。”
杨少乾一个踉跄。
春楼终是没去成，二人逛南风馆之事不知为何被程文仲得知了，他拼死纳谏，一直谏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赵从珂服了输，答应不再去烟花场所。
随后几日，城中的南风馆又开始被取缔，暗地里经营的地方也偷偷开始关门。杨少乾像是没受什么影响，仍然每天悠闲自得的过来跟赵从珂下棋。某日他带来了一个不知从何处听到的消息，议和已然达成，西军正准备挥师北上。
二人棋局正下到紧要之处，也不知杨少乾说这件事是不是为了扰乱赵从珂心神。不过赵从珂面色淡然，慢悠悠的落了一子。
杨少乾问她：“殿下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个结局？”
赵从珂不答，道：“今日你的赌注换换，否则我就不比了。你输给我那些东西都差不多一个样，我实在没兴致了。”
杨少乾忙道：“好！换、换！殿下要换什么？”赶紧落子。
赵从珂又落一子，噙着笑看向他：“我要你父亲杨继敏大人所画的军器图谱。不多，只要一本。”
杨少乾面色一变，原本轻飘飘的公子哥派头消失了一刹那，下一刻就恢复了正常，笑嘻嘻的回答：“殿下，那是什么东西，少乾可没见过。就算父亲真的画了，那也不会给我这个不孝子。我看应该在婺州吧，殿下可以去那里找找。”
赵从珂慢慢松开左手，掌中握着的几枚棋子落到棋盘上，把棋局打乱。
杨少乾起身，慢慢跪到地上。
“少乾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懂。朝廷上像你这样聪慧的青年才俊可不多，旁人看不出来，我却知道。”赵从珂缓缓道，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是何情绪，“你比你父亲聪明，懂得如何明哲保身。是和文仲学的吧，他也是聪明之人。不过，我想要的东西，必定会得到手。今日不行，那就明日。少乾，实在是对不住你了。”
杨少乾垂首不语。
“你回去吧。”赵从珂慢慢收起棋子，“你要想烧了那些图谱，我也不会拦你。”
“殿下，”杨少乾道，“少乾只求安稳，求殿下放我一条生路。”
长庆帝姬道：“回去吧。”
许久，杨少乾缓缓起身，朝着赵从珂作了个揖，转身慢慢的往外走去。
后半月，北戎内乱的消息传回上京。皇帝方知北戎内乱早已开始，西军匆忙回程正是为此。赵穆闻讯时神色复杂，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不知完颜宗赞赶回去，究竟是去平乱，还是去助阵。
赵穆得知消息时，完颜宗赞已经和完颜晟汇合。初见完颜宗赞，完颜晟神色异常，一句话没说。完颜瑾跟在他身边，带着完颜亮和完颜英。
“韩王已死。”
完颜宗赞闻言，神色平平的点了点头，算是已经知道了。
反叛者是右元帅完颜宗翰，西军深入齐国腹地时他趁机发乱，完颜晟仓促之间应对不及，险些被擒。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何处杀出千余人的蒙面黑甲军，将他和韩王一家以及左贤王府的人带出了京。而后一路南下，直至遇到完颜宗赞。
重逢那日，完颜晟问她：“皇妹告诉我，你那日曾说你在等时机。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完颜宗赞道：“许多事，陛下本该清楚。从前是被小人蒙蔽了双眼，如今陛下应该自己能明白了。”
完颜晟沉思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完颜宗赞为何统领西军，他从前十分不解。她再是天纵英才，北戎也不是无人，为何太宗非要挑一个女人统领如此精锐之师。完颜宗翰发难之后，他终于想明白了。
因为女人做不了皇帝，因为太宗知道她是最不可能反叛之人。太宗让她做统帅，意在蓄养完颜晟的斗志，同时引蛇出洞。而最终的目的，在于保完颜晟的江山。完颜宗翰心中其实明了，所以才会趁完颜宗赞离开时发难。可惜他虽然早猜到完颜宗赞可能蓄养了暗卫，却还是将之低估了。完颜晟得以逃脱，北戎支持他的人不少，如今只待他回去召集军队。就算没有人支持他，有西军护驾，谁胜谁负也很难说。
那时肃敏才确认了自己当日所想，永济也终于明白肃敏那天那句话的意思。他们暴露了暗卫，而那其实是完颜宗赞保护完颜晟的一招暗棋。
完颜晟摇头大笑：可笑啊，完颜宗赞不同意收编，他视之如忤逆。如今想来，倘若完颜宗赞早早同意了收编，如今号令西军之人是谁还未可知。他一心一意除完颜宗赞而后快，完颜宗赞却是最为他着想之人。
“伊勒得——”完颜晟单膝跪地，“是朕对不起你。”
完颜宗赞跪下，永济肃敏虽然不甘不愿，最后也跪了。
“陛下所想，宗赞一直明白，也从没有怪过您。如今二十万西军全凭陛下指挥，逆臣不除，宗赞誓不解甲。”
“好！”完颜晟扶着她站起来，“北戎江山，朕就全交给你了。”
“西军领命。”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锋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