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蜗牛的拥抱》涵宇

8、八、 一个网球和一个篮球

　　路晨一个下午基本上在睡。睡到自然醒。一看表五点半了。连忙起来去买菜。
　　菜市场的大婶们都比较熟悉他了，有时候送几个辣椒几瓣蒜也不收钱。每次看到他都笑眯眯的。一开始路晨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有阿婶说要给他介绍男友他才明白。
　　来菜市场买菜的大学女生他是唯一一个。
　　倒还真有几次看到阿婶带过来一个男孩。男孩一见到他就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然后异常委婉的拒绝。没办法，路晨太高了。
　　路晨只好尴尬的笑。说长太高了有些自卑你会信么？
　　像他这样的孩子，身高难道不应该低调一点？

　　路晨走在路上回忆起车里的那一吻，脸上还有些烫。他的xing冲动来的比较晚，大约高一。来大姨妈的那一年。对那些片儿也挺向往。有一次也在网上偷偷看过，看得脸红心跳。那时候开始，他就对自己的性向开始模糊，他不知道自己该扮演哪个角色。压的，还是被压的。
　　在男与女的中间地带，还存在着一个难以决断的他。他不敢跟妈妈说起这一点。上帝赐予他一个女孩的形象，却没有给他一颗纯粹的女孩的心灵。如果突然变成一个男孩，妈妈能接受么，自己又能否真正接受？
　　他思绪太重，心不在焉的买了菜。
　　回来的路上，恰是放学时间。碰到几个抱着篮球的男同学，他们像往常一样同他打招呼。后面跟着几个啦啦队的女生。叽叽喳喳的讨论。
　　某个词飘到了路晨耳中。“阴阳人”。
　　他愣一下。浑身血液激流。
　　一个和斯琴颇为相熟的女孩过来同他打招呼，问他感冒好点了没，然后神神秘秘的对他说，“上校园网了么，今天下午有人在网上爆料说我们系潜伏着一个阴阳人。大家都在说呢。”
　　路晨连忙摇头。苍白着一张脸。
　　女孩笑笑，忽然神情略带羡慕，“你脸色这么不好，还给瞿风学长做饭啊，怪不得他那么黏你。”走到前面去的女孩大声叫她名字，她连忙道别，小跑着跟上。

　　脑子一阵混乱。一边疾步走，一边飞快回忆。关于昨晚，记忆直到陆斯琴的那声尖叫。
　　他们发现了么？他的衣服并没有换。是谁发现的，姚文还是……
　　路晨发觉自己在佯装镇静。
　　走回城中村，走得太快，忽然被一个球儿绊了一跤。不知道哪来的网球，黄色带着绒毛，已经很旧，被某个人丢弃在这里。
　　他这样的高个子摔一跤还是凄惨无比。从地上往上爬，然后看到眼前一幕。
　　瞿风和陆斯琴站在那里，他拥抱着她，她攥着他的衣襟满脸泪水。
　　路晨一瞬间厘不清自己心里涌上来的那阵刺痛是为何。它就是那么刺刺的痛了一下。以至于他一下子就爬了起来，转身退到楼的拐角。站在那里，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夕阳在楼群里百般弯折，还是将他长长的身影投射在地上。路晨连忙又往后退。直到自己完全淹没在高楼黑暗的影子里。
　　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思绪翻来倒去，恍然想起很多事。
　　斯琴总是先于他发现瞿风的身影。她见到他总会先问几句瞿风的事情。每一次她投射到瞿风身上的眼神。瞿风送伞时她脸上惊喜又失望的表情。偶尔三个人一起时她眼里那淡淡的忧伤……
　　他遗落了这些细节。
　　路晨咬着唇。长久的站着，仿若就此消失。也不知过了多久，发觉天竟然黑了。原来从黄昏到天黑，竟然这么迅速。他拎着菜站在地球巨大的影子里。

　　很久很久之后，才偷偷看了一眼。瞿风和陆斯琴已经离开。
　　路晨冲出去，冲上楼，开锁，开门。
　　瞿风站在玄关。
　　尽管他的眼神依旧冷冷，但眉头微皱着。路晨看了他一眼，迅速移开视线，低头站在那里。一时心思百转千回千头万绪在他血液里疯窜，让他呼吸困难疲惫不堪。于是丢下菜，冲回自己房间，反锁。
　　靠门站着，很久很久。忽然听到敲门声，他像被吓到一样逃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来，继续神思恍惚。
　　敲门声继续单调而令人恐慌的响，路晨受惊般的看着门，仿佛有怪兽要闯进来一般。
　　三声而止。他继续望着门，不出声。
　　“有话要跟你说。”瞿风在门外说。
　　“我不舒服先睡了。”路晨提高声音说。
　　静默。
　　不久之后才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路晨怔怔的坐在床边。然后听到手机响。拿出手机一看，是姚文。他连忙按断。不料他又立即打来。再一次按断。正急急忙忙的想要关机，一条短信蹦了出来：
　　接电话！

　　短信太短。直接在屏幕上显示出来。路晨瞪着那几个字。抿紧了唇。而后他抖着手，在手机上打开网页，上了校园论坛。
　　置顶的一条：Z大社科系有一个阴阳人，你绝对想不到他是谁？！
　　这一条帖子被设置成触目惊心的红色。
　　发表时间：下午一点十分。发帖人：lsqwhn748。
　　到现在跟帖的已经过千。几乎都是大学城的学生。
　　路晨抖抖索索的点开下面跟帖的，一条跟着一条，在迅速增加：

　　不会飞的小蜜蜂：“不会吧，世界上真的有阴阳人存在？而且在H市？而且在Z大？而且在社科系？太爆炸了，不会是我同寝吧……”
　　很好很强大：“刚百度的，标准说法是XXY：个体有那啥，也有那啥，能那啥，还能那啥（亲们自己百度吧，人百度都能出现的字眼，为毛这么一个破论坛禁止出现！我们难道不是祖国的未来么！我们难道不是国的未来么！科学文化为毛要限制这些科学字眼！河蟹让无知横行！）这些个体就像一般女孩一样长大。但是青春期时那啥会下降，也会变声，通常也会自我认同为男xing。具有双重xing//功能和生育功能。天生真正的阴阳人……”
　　鸭梨山大：“不会吧，太吊了，这样的人不是能自己gan自己。”
　　就是比你瘦：“哈哈，完全自力更生，都不必用手DIY。”
　　挂科王hd：“你猜是谁？给图给真相！”
　　不到三分钟，就有人上传了一张照片。学生会自律部的一个女孩，平时说话做事都很男孩子气，脸部轮廓也像。
　　混账老班给59分：“不可能，她是我同寝，俺们一起共浴过，女性软件可能不足，但硬件绝对齐全，没有多余硬件，吼吼~~你懂的~~”
　　只看BL：“强烈要求该只XXL是美人坯子，天生的可攻可受型~~大爱啊，求人肉，求人肉！”
　　最爱宫斗回复：“他生理变态，你心理变态！”
　　只看BL回复：“正常太压抑，变态更健康！呜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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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晨坐在黑暗里，然后突然起身拧亮了灯，开始打包行李。偏执般的塞满了行李袋。
　　行李打包好了，又呆呆坐下。
　　罐头瓶里的小蜗牛正在菜叶上悠闲不着急的爬。这片新换的菜叶，最嫩的部分已经差不多被它吃光，虽然它的个头看上去还是没能大多少。
　　路晨开始从行李包里往外拿衣服，一件一件挂回去。抱着头蹲了半天，然后起身打开门。

　　瞿风靠着门边站着，见他出来，眼神一路跟着。
　　买回来的菜放在小餐台上。
　　路晨拎着去了厨房。
　　淘米，三遍，用手测水位，然后放一边。洗菜，三遍，放在干净的盘子里。把米饭煲上。然后切肉，洗锅，炒菜。
　　二十分钟后，米饭青菜肉都上了桌。
　　路晨回头对视线一直跟着他的瞿风说，“吃饭吧。”
　　瞿风点头，过来坐。
　　两个人默默的吃饭。
　　路晨吃了一会儿，郑重的放下碗，对瞿风说，“网上说的那个人是我。”
　　瞿风看着他眼角一滴泪，没有回答。
　　路晨真没想到这样爆炸性的开场白也没能震撼瞿风那对冰冷动人的眼。
　　“你昨天晚上就知道了吧？”路晨抬手擦掉那滴泪，干脆的说。
　　瞿风看着路晨，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们……”路晨望着桌子上完全枯萎的野菊，“昨晚看到……我了？”
　　瞿风仍然没有回应，看着他自说自话。
　　路晨的眼泪涌出了一团，白花花的像一小股透亮的泉水，“你……看了？”他擦干眼泪，动作与妈妈如出一辙，“是不是像怪物？”
　　瞿风看着他好久都没说出话来，很显然他不擅长安慰。后来他终于说了一句，“手术可以解决。你不该拖到现在。”
　　“这是我自己的事。”他软弱的争辩。他是XXY，难道他需要向全世界道歉？
　　“我没有要求你对我坦白。”瞿风放下筷子，眼神凌厉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又移开。
　　路晨已经默默哭泣，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眼泪，“我不知道。可能我也一直想找个人说出来。”擤了一下鼻涕，“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哭泣的样子很动人，像受委屈的姑娘，也像烦恼的少年。至少瞿风一副观赏的样子打量着他。路晨没抬头，所以没看到。此时他的脑子里在想自己，抽空也想点别的，尤其瞿风和陆斯琴拥抱的景象又一次冲进他的脑海，眼泪忽而更多的涌出来。他又擤了一次鼻涕并且又一次道歉，“对不起。”

　　他告诉瞿风，是想看瞿风的反应吧。因为他在车上吻了他。那吻有意义么，现在会觉得恶心么。
　　果然，瞿风还是像往常一样，反应平淡，不形于色。真是个好室友。心里还在混沌，瞿风忽然冲过来，一个吻。很迅速。
　　路晨挂着眼泪懵了。
　　“吃饭。”瞿风说。

　　临睡前，路晨还是刷了一次网页。
　　各种长相爷们的女生惨遭曝光。甚至娇滴滴的英语系系花也被上传。后面跟着一句话：真相往往是意料之外。
　　在后面跟着系花本尊的各种澄清和各种怒骂。
　　好像Z大从未如此热闹过。曾经王不见王的大学城似乎也一下子彼此熟识起来。像搞联谊会似的。

　　几乎一夜未眠。在睡着与清醒之间徘徊。
　　第二天醒来继续刷网页，各种猜测仍然继续中。路晨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心惊胆战。但是很快被其他新上传的图片淹没。

　　吃过早饭拎着垃圾下楼。看到瞿风站在楼下。
　　路晨丢了垃圾然后往学校走，一路默默走在瞿风身边。瞿风腿比他还长，一会儿就走去他前面，又放慢脚步等他。
　　第一堂法律常识结束后，论坛上已经出现了他们早上一起上学的合照。后面附言：如果李路晨同学是传说中的XXL，那么我们的太阳神成什么了？后面一张flash愤怒喷火的恐龙。
　　很多人在下面顶。
　　但是一个外校生注册的ID回复道：说不定就是太阳神本尊。
　　下面跟着Z大各种女生的怒骂。
　　路晨看看自己旁边的空位子。收起了手机。

　　中午吃饭他仍然战战兢兢的看着手机。
　　十二点一过，不知为何，网上讨论大战的矛头忽然指向了他。类似“瞿风是被迫的”、“把太阳神还给我们”、“不要以为站在太阳旁边，就可以掩饰你的真面目”。女生们一直以来对他与瞿风同居的不满似乎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瞿风见状，只好把他的手机抢了过来。
　　路晨吓了一跳，没说话，默默的扒了几口饭。

　　性格里的倔强让他强撑着。但是懦弱也在呼喊他赶紧逃跑。下午去学校的路上，他几乎已经不想迈步子了。
　　篮球场上还有人不知疲倦的起跳灌篮。也总有女生花孔雀一样陪衬在旁边。
　　路晨低着头走在瞿风身边，一直在数他的步子，连他忽然停下来都没有注意到。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一下子围住了，整个人右旋转九十度，一个球擦着瞿风的后背飞了过去。
　　路晨脑子里忽然想起高一跟着瞿风练球的情景，好似某一次他被一个横空过来的球击中了脑袋晕了过去。
　　这段记忆不知为何后来忘记了。今天却又想了起来。
　　“不好意思，瞿风！”打球的男生跑到网边道歉。
　　瞿风捡起球扔了回去。
　　就那么一扔，姿势矫健无比。路晨站在原地羡慕的看着，而后咬着唇低下头。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牵住了他。
　　路晨简直要傻了。呆愣愣的由着瞿风拖着他走。篮球场里响起几声口哨。
　　瞿风若无其事，好像他们无数次在校园里牵手走路一样，一张脸平静的散发着冰一样的光。他的手却很暖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