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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故人何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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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殊消失了。
苏靖向息泱传书相问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而更加确切的消息也随着息泱的回函一并带了过来。
明殊从苏靖从宫里忽然蒸发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照玉宫一步。三天后的清晨,宫女传膳之时才发现,明殊和月杜已经没有了踪影。
其后,就是息泱自行调查的结果。
明殊离宫后曾一度出现在了明府之外,再后来是石显的将军府附近,然后四日后在黄梁的驿站,一路向南,最后,彻底消失在了仙城。
仙城是苏靖开始变成苏青的起点,也是苏靖与已经死去的苏然儿的相遇之地,还是苏青这个身份身死名烈的葬场。
而明殊在不见之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那里。
苏靖在得知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生生勒停了□□的阿枣,止住了南去的步伐,折身快马加鞭赶往仙城。
她不知道明殊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事情,但是她不能让这个人就这么没有了。
她们之间,分明还有太多太多的承诺。
苏靖没有选择怀疑明殊,就算有再多的证据和再明显的痕迹,她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来影响自己的感知。在察觉自己中了缠青丝又看到了朝书的留信后,她第一个反应是心惊,但是转念之间她想到的只是那个女子义无反顾的眼神和月光下呼唤的声音。
那不是作伪。
就算是作伪,她也要她亲口承认,否则,她不会放手,更不会把她推出去。
所以她决意离开皇宫之前,去了一趟照玉宫。把亲手写的信偷偷放进了睡意朦胧的月杜怀中。只要次日月杜清醒,必然会发觉,而信笺的表面亦很明确地注明了呈递给明殊的字样。
信上字很少,只说她速去速回,期间也给明殊一个重新想清楚的时间。待她归来,必会要提出携明殊同去,希望那个时候明殊可以确定自己的决定。
那日明殊在濒死之际,终于面对她撕开了最后的壳,但是却终究只是一时冲动,那样不计后果的坦白,实际上是在自己一刀一刀的重新剖开旧伤放血,苏靖知道她需要愈合的时间。
此后,无论是什么决定,她都愿意接受。
可是明殊却就此失踪了。
苏靖本来相信,如果是明殊,看了信的话,一定会了解自己的意思。自己并没有不告而别,明殊也不是那么冲动到丧失理智的人。
这中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靖来不及考虑这个问题,立刻放弃了南行,返回仙城去寻找明殊。
但是最后兜兜转转大半年,跑遍了仙城周遭甚至重回帝都奉天数十次,也再也没有明殊的任何痕迹。
她无奈之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扩大范围,想尽办法各种打听,最后竟然搜寻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地,南疆莫城。
可依然没有结果。
苏靖盯着面前的男人,指望着他能稍微给一点点线索或者方向。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南疆这种地方,除了流放的罪犯和派守的军官,根本就不可能有人主动往这边来,现在又是这么种局势,本来的百姓都巴不得逃得远远的,哪里可能有将军口中的女人。”男人脸上的肌肉纠结在一起,很是为难,“实在是对不住将军。”
苏靖叹了口气,“罢了,我再继续想其他方法找找看。”
她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毕竟是莫城的小司徒,这里你更熟人脉也更广,若是几时有了擦边的消息,能不能给我递个口信。”
男人赶紧点头,从床上坐起穿好衣服,郑重地答应,“我一定会替将军留意的。”
苏靖失笑摇头,跳下床把其他衣物给男人扔过去,“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庶人一个而已。”她走到门口推开门,“我暂时住在城西的驿站,先告辞了。”
苏靖说完就推门而出,回身轻掩上了门。
尽管报了住址,可是她却不知道能不能够抱有希望。
或许,明殊现在身在与莫城千百里之外的地方。
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只是按照分析出来的位置扩大寻找的地界,但她越往这边走就越觉得明殊真的就在与自己靠近一样。
这分感觉,到了莫城越发鲜明。
但是仅仅就是感觉而已,没有任何一丝证据可以证明明殊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苏靖低着头走出厢房外侧的廊道,脖子上忽然一凉。
她微微有些诧异地伸出手,一片轻薄的雪晃晃悠悠地飘落了下来,在掌心中化成了一滴水珠。
素来干旱的莫城,竟然下雪了。
“吉兆啊。”身后有人感慨。
苏靖扭回头,发现那个男人竟然追了出来。
“怎么?”
男人有些欣喜地看着手上的水渍,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将军,末将突然想起一事。”
“对面封地的秦王的府上有一位很出名的琴师,为人孤高不羁,性格乖僻,人称阮云公子。”
“这又如何?”苏靖知他定有后文。
“据说,那位琴师是约莫一年前从我们大冕流落而去的,而且喊的尽管是阮云公子,可其实是个姑娘,只是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传言里是脸上有伤。本名叫做苏阮,小字红袖。”
“苏阮……红袖……好像是有些说不出来的讨巧……”苏靖心念一动,可是又皱了眉,“不过是一年前……”
“末将也是因为这个一时才没有想起,不过将军一出门,末将反而猛然记起了她,觉得这个人说不定算是个线索。”
“看来我要跑一趟秦王府了。”苏靖轻笑。
男人略一思忖,“其实将军大可不必,秦王的郡主新府落成,就在莫城的对面,封地的边界上,那个琴师估计会跟着落脚于此。只是将军擅自越界,怕是危险。”
“这个你不用担心,在边界处倒是方便了我。”苏靖迟疑了一下,“不过这位郡主看上去倒是颇得宠啊。”
“根本跟郡主没有关系,而是郡主的母亲。三年前将军的那件事后,南疆政变,郡主之母当时还只是王妹,但新王上位她功不可没。现在莫城对面的聊城作为南疆第二大重镇三年来就是处于她的治理之下,而新落成的郡主府也应该是她为了方便管理这边才从秦王府搬离而出。听说那个琴师,本身也就是她收留下来的。”
“郡主的母亲?”
“是啊,聊城四面都闻风丧胆的厉害女人,崇明夫人——百里贞白。”
“小苏,中午的时候郡主要到这个花园用膳,郡主难得有兴致出书房,要把梅花剪得漂亮点。”管事扫了一眼实在无可挑剔的园子,对着正在修剪灌木的婢女出言叮嘱道。
“是。”女子低头,恭敬地应了。
管事满意地点头,挨个挨个地对着下人们嘱托过去。
苏靖目送她离开,才又把注意力放回手里的那一支雪白的腊梅。
这是她留到郡主府的第三日,可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家的真主,更妄谈那位行踪无影的琴师。
当日,她离开莫城,是日夜里就到了与莫城仅仅一水之隔的聊城境内。
她渡江之后一个人站在黑漆漆的江边,看了很久的飞雪,才走进聊城城门,顺着街道找酒铺子。
秦王陆旷,摊开了说也就是个异姓王,南疆只是给他的封地而并非他的王土,可是近年来居然开始堂而皇之地不再上缴征税,还私立朝堂私刻玺印私选官员,俨然自成一国。
北野的齐王更是顺着绳子爬,沆瀣一气。
三年前的秦王还稍有收敛,不敢明着跟大冕翻脸,可是如今的秦王陆旷,赫然自封宗亲之女郡主,还为其立府,自己的子女更是明目张胆地称呼公子和公主。
已经全然没有把大冕放在眼里。
而如今距离淮王谢涉一统功业,建立大冕,仅仅才经历了四代帝王。
苏靖徘徊了两个时辰才从一家小铺子里盘出一坛烧刀子,抱着滚烫的酒坛坐在一座旧院子的屋檐下,隔着朦胧的飞雪远远地望着那座气势规模都不差王都侯府的郡主新宅,拍碎了泥封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喝。
谢蔺啊谢蔺,你不折手段登上了帝位,自以为垂手就是一个盛世天下,可是现在这么个局面,你要怎么去跟你的祖宗交代。
喝完酒,她索性张开四肢躺在台阶上小憩,任由雪一片一片地飘落,融化成水珠打湿脸颊。
恍惚间,就宛如回到了好多年前,尚且年少的自己独自一人行走于江湖的时候。
就在她真的快要睡着了的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
接着就是门板底部擦动,带起门边上碎石头哗啦一阵细响。
妇人惊异沙哑的声音赫然从头顶冒了出来。
“啊呀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大冷天怎么睡在地上,莫不是病了。”
苏靖揉了揉眼睛,满脸迷糊地爬起来,发了一会呆,才猛然清醒过来一样。
“天哪,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
“哎哟俺的姑娘,冷不冷啊,快起来,这门口躺一大活人的怪吓人啊,你怎么啦?来来来,先进来。”妇人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粗布短衣,腰粗脚大,身材高硕健壮,表情却十分和善和关切。
“我……我……”苏靖瞪着眼睛直愣愣地看了妇人一会,两滴泪吧嗒一下就掉下来了,“婶婶……我要去郡王府……婶婶知道郡主府在哪吗?”
“你别哭啊,郡主府就在这前面,大半夜的你去郡主府干嘛啊。多冷啊,姑娘,先进来再说。”妇人见她掉泪,吓了一大跳,赶紧一面劝一面把她拖进院子里,一边掏帕子给苏靖擦脸。
苏靖被推攘着进了大门之后双脚就跟钉在门边上,愣是不再动一步,眼泪掉得更加厉害,“婶婶……婶婶我不进去……婶婶我今天就要去郡主府,不然明天他们就会把我爹的尸体扔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妇人听得蹊跷。
苏靖抹了一把脸,抽噎道,“我叔叔他们明天收不到钱,就不帮我爹下葬,可怜我爹死得好惨啊,就这么生生从一丈竿上摔了下来,居然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听说郡主府招人,我想去求管事的把我买了,我才有钱埋我爹。”
苏靖说到后面泣不成声。
妇人却脸色一整,“一丈竿?姑娘你爹是个艺人?”
苏靖呜咽着点头,“我跟着我爹跑场子,从来没有出过事,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居然人就没了。我爹尸骨未寒,叔叔他们把就我和爹挣的钱都抢走了,还把我赶了出来。”
妇人想了一下,安慰道,“姑娘你先别急啊,这事急不来的,这么晚了你去郡主府不被人赶出来才怪呢,要不现在俺们这里将就一夜。”
“可是我爹……”苏靖脸色惨白,眉头紧锁,显然并不愿意就此罢休。
“走走走,先进屋先进屋。”妇人使劲推动她,硬把她拽进了屋里,“姑娘你听俺说,郡主府最近是在收人,可那毕竟是郡主府,哪会说要你就要你,况且你家才死了人,不吉利。”
“那我爹怎么办?”苏靖低眉,满脸都是泪水。
“要不这样,姑娘,俺们这是个杂耍班子,俺就是这里的班主,你若是独人一个,不如就跟了俺们一块吧。”妇人犹豫了一下,终于把苏靖按在了椅子上坐下。
“你爹的钱,俺回去跟班子里商量,能不能大家凑一下。而且最近听说郡主府最近也在邀杂耍班献计,俺们也想去试试,若是成了,俺们就把这钱拿出来给你爹下葬可好。”妇人摸着苏靖的头劝说道。
苏靖惊讶地抬头,从座位上唰得弹了起来,慌忙抓住妇人的手一个劲摇头,“这怎么可以!不行的不行的。”
“可以的,姑娘。”妇人笑着把她再次按下去,“俺们这种流浪班子居无定所行无定论,有钱赚钱,没钱赚个人情,做什么事不就是求个心安吗。”
“可是我……”苏靖使劲摇头。
“没事,你既然跟着你爹,那么小活计你肯定会干,只要以后你勤勤恳恳地做,俺们就拿你当一家人。先去休息吧,明天俺就把你介绍给大家伙儿,就这么定了。”妇人笑着拍她的手。
苏靖难以置信,呆了一会,感激得噗通一声就跪下去了,“谢谢婶婶,谢谢婶婶,我替地下的爹爹谢谢婶婶!”
“快起来快起来。”妇人也被她突如其来地动作吓了一跳,伸手把她提了起来,“至于吗,没事下什么跪。”
苏靖含着一包眼泪点头,一边擦眼角一边扶着妇人的肩站起来,“婶婶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您的,以后我做牛做马都毫无怨言。”
“瞎说个什么,谁要你做牛马,好了好了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俺带你去洗把脸,今晚上你就先凑合着跟婶子睡一个塌。”妇人拽住她的腕子,径直就带进了自己的屋里。“话说回来,姑娘,你叫个什么,会玩些什么不。”
苏靖低低地应声,“婶子叫我小苏吧,我会爹爹会的一丈竿,还会变戏法。”
“哎哟那婶子俺可是捡到宝了。”妇人乐呵呵地拍了拍她的头。
苏靖于是就在这个杂耍班子落了脚,并在隔日杂耍班子到郡王府为郡主的生辰备选的时候,被管事的看上了眼。
郡主性格内向怯弱,不善交往,加上早年丧父,心情长期郁结,连崇明夫人找没办法让郡主长展笑颜。而苏靖的戏法却愣是把管事的眼睛都玩直了,管事的出于私心,偷偷选中了这个戏班子,并从戏班主那里要下了这个女孩,暂且安置去打理院子,以求日后找机会讨郡主欢心。
而这正是苏靖的意图所在。郡王府新建,要招不少粗使下人,这原本是个机会,可惜苏靖的身家并不清明,一时半会也编不出合理的背景,甚至连南疆的文牒都没有。稍微曲折一下,反而更容易达到目的,很少会有人去关心一个跑江湖饭吃的杂耍技人的身世,再怎样都是合理的。
苏靖咔擦一声,剪断一根长枝,枝头上还带着一朵雪白的花苞。
“违逆本来的生长状态,强行让花朵适应我们的目光,还真是野蛮人的做法。”说话的声音由远而近,清泠泠的,冷淡而不屑。
“回姑娘的话,婢子只是想让这株腊梅能在这个园子里继续活下去而已,刚才那段长枝被剪掉并非为了好看。”苏靖低笑着回头,整个人却愣在了那里。
眼前的女子一袭白衣胜雪,背着一把古琴幽幽地站在同样雪白的梅花之下,隔着斗笠轻笑着望着她,斗笠下隐约的嘴角的笑意分明不带一丝感情。
宁静肃然而骄傲决绝。
她上前一步,捡起苏靖方才扔下的长枝,偏着头打量了好一会。。
“你挺有意思,我暂时记下你了。”女子的笑意更盛一分,却更加森冷。
苏靖的眼波动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花剪。
那个人与她当年第一次相交集,转身而去时,也是那句冷笑“很有意思”。
以及,那种分明在交谈着却压抑安静荒凉到让人深刻的窒息感。
虽然面貌从轮廓看去并不一样,可是好像她,真的好像,像得惊人的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