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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桃花不折【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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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封诺作女子打扮的时候,性情温驯,此时不知是脱了封屠束缚,或是其它原由,气势咄咄逼人:“只因我是男子?”
江上树心想,这根本就是笔烂账,要如何清算法,口中含糊道:“我先前喜欢的是个女子,玉骨冰魂,清姿凝素,她姿容似雪,却心肠温柔。你分明是男儿身,还如此逼我……这叫我、叫我……”
他一时哑了口,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封诺冷笑:“说来说去,你看上的不过是我一张皮囊。”
江上树剑眉微蹙:“我……我看上的不仅是你容貌,还有性情,况且,此番也是你欺我在先。”
封诺被他一句话堵住,咬牙不知如何答话。他之前的确担心因为此事而使对方生怨,怎想得对方发誓时候模样真诚得无话说,将他骗了过去,此时揭穿,才落得这下场。
他心中郁气难消,直想将面前人一口口吞吃入腹,方能解恨。
许是他神情太过阴冷,江上树被他瞧得后心发寒,恍惚觉得面前人方才的神情竟与封屠有七八分相似,又想到这二人本就是父子,相像点其实也正常。
一旦将封诺与封屠联系在一起,他更是冷汗不住往外冒,只觉先时面对封屠都未有这般可怖。
封诺却忽然垂了头,默然不语,唯见双肩微微耸动。
江上树实不知自己心里对这少年到底是何种感情,可此时见他独自抽泣亦是怜惜无比,伸手搂了对方肩膀,勉力放柔了声音:“莫要哭了。”
“江上树!”封诺忽然抬头,眼中泪水滚滚,恨声唤了他一声,然后突然搂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膛上。
那一声“江上树”与其说是一腔恨意,倒不如说是怨气更多,江上树有愧于心,对这少年更温柔几分:“你年岁还小,这桩错事便忘了吧……”
“错事……忘了……”封诺嘴中将这两个词又念叨了两遍,江上树搭在他肩上的手有些发僵,颇有些无措。
封诺似没察觉他这番变化,忽道:“如今你不要我了,我该往哪去?”
他抬头看向江上树,面色苍白,江上树心中一软,想到面前的到底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罢了。
“你与我回太元宗吧。”他道。这打算虽的确是为了对方着想,但也有其余考量,比如说,等到来日,封诺拜入他掌门师兄门下,他们便有了个师叔侄的名分,如此一来,原本的旧事便可完全撇清了,真是一举两得。
他越想越觉得这方法可行,极殷切地望着封诺,只盼他答应。
封诺果然不负他所望,点了头。
江上树大喜,牵了对方手,才发现对方如今卸了面上脂粉,身上却是长裙,不伦不类,忙去寻了男子衣物与他。
封诺原本身量就高,此时换回男装,更是英姿飒爽,唯有江上树瞧得心中默默垂泪。
只是现下再看去,无论是眉眼或是身形,对方根本无一处似女子,也不知是如何骗过这许多年的。
他想得出神,封诺知他心中疑惑,解释说:“我娘从小便教我如何掩饰差异之处。喉结易遮,年龄小时男女声音也无大差别,所以并不算难办。而时日久了,众人先入为主,更不会怀疑我。”
江上树听得仔细,暗自发誓不会于此事上栽第二个跟头。
封诺自不会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见他神色认真,一路上又与他说了许多。
外边七派联盟差不多扫完了尾,等江上树带人出去的时候,正好见到知时与诸派掌门说话。
“这是……”知时看了眼陌生的封诺,问道。
江上树攥着少年的手,镇定异常:“我于这魔窟中十日,幸得这小兄弟助我,否则……”他露出了个心有余悸的表情。
在江湖中,江上树虽是出了名的浪子,为人品行却十分不错,否则今次屠魔大事也轮不到他,故而知时与诸派掌门并未怀疑什么。
江上树问:“此间事可顺利?”
天山掌门叹气:“被那林袖走脱了去。过上几年,怕又是个祸患。”
江上树不以为意:“江湖正邪此消彼长,不过常势,他日事他日想,连封屠都死了,还怕个二庄主吗?”
封诺本一直未曾言语,此时听他说起那封屠之死,又想起对方违誓,悲从心起,将对方手又握紧了几分。
江上树虽察觉了,却未在意,暗地里传音与知时串了口供,只说封屠是他杀的。知时本就是个不为名利的和尚,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虽奇怪江上树所为,但也不过是问过便罢。
江上树方才那席话说得豪气,在场诸位掌门俱都点头称是,心中轻松了许多。
他并未在此停留,与诸人告别了,便带着封诺回太元宗去了。
太元宗是道门,门中之人大多清心寡欲,他却是个例外,美酒美人样样不忌,正因为如此,掌门之位才落在了他那持身极正的师兄晏七曜头上。
封诺承继了封屠这等武学奇才血脉,又从小练武,资质半分不差,晏七曜对于师弟领回如此佳徒,大为满意。
江上树见封诺路上循规蹈矩,二人相处平和,直似长辈与后辈,不由松了口气。
怎料得对方拜入太元宗第二日,江上树晨起就见俊爽的少年郎站在门边,持剑等他。
江上树手心发汗:“你来做什么?”
封诺躬身行了礼,方才道:“师父与我说,师叔为人随和,若有不会的,尽可问您。”
江上树初次听得对方语气如此恭谨,想起月前二人还是你侬我侬,别扭异常,皱眉道:“……你……”
封诺抬头,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我资质愚钝,还请师叔莫要嫌弃我。”
5、
封诺真就如他所说般“资质愚钝”,无论是功法问题或是招式讲解,一遍从来过不了,三遍四遍方见起色,七遍八遍面上才会有明悟。
他如此搅浑水,江上树看在眼中,明知他有意为之,到底无计可施。
等封诺终于走了,他在屋中静坐片刻,自觉再不能在门中待下去,忙整理了行李,与晏七曜道了别,只说是下山游历。
他本就是个停不下来的性子,晏七曜虽奇怪他在门中没待上几日,但也未多想,便允了并未阻拦。
江上树松了口气,提包袱牵了马,便要下山去。
眼见着就能逃出生天,身后声音幽幽传来:“你当真如此不想见我吗?”
江上树悚然一惊,转头见封诺站在不远处。
对方如今早已换回了男装,一扫原本的阴柔之气,身如青竹,此时正向他望来,神色凄然。
江上树摸了摸鼻子,定下心神后侧身避开他的视线:“我……我下山有事要办……”
待说出口后,他便松了口气。其实仔细想想,他即便面对对方也不该有任何心虚之感,纵然他骗了对方一次,可……对方不也骗了他一遭吗?
如此一想,他暗暗放下了大半担忧,连着腰杆都挺直了些,觉得自己似乎找着了理。
封诺抿紧双唇并不言语,只拿一双眼瞅他。
江上树原先觉得他姿容胜雪,虽不是凡俗意义上的美人,终究入了他眼,搅动了他心。其后对方恢复男装,他却再没有那种心情。
莫非他真如封诺所说,看上的不过是一张皮囊?
他方如此想,便听封诺又道:“其实你若是喜欢我女装模样,我便离山以女装嫁你,你可愿意?”这话说出,江上树脑中便如有钟鸣,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提出这种建议来,可偏偏他心中还真的没有半分触动。
“假的便是假的,你还想骗我一辈子不成?”他不由笑道。
笑声中透着几分嘲弄味,只不知是在笑谁。封诺前时开口,所说的虽近似哀求,但语调平稳,显是心中早有考量,并非心血来潮。
“你不答应便不答应,你要离山便离山,”封诺也露出个笑容,“我武功不如你,江湖经验不如你,拿什么来阻你?你何必与我在此纠缠。”
他说完不等江上树反应,又道:“只是他日……你且等着,我必要你……”
必要他什么?江上树一颗心揪起来,凝神听他后半段,却什么都没听着。
封诺语罢,竟真不再拦他,自个儿转身回门中去。
江上树在后边瞧了他一会儿,终究还是不明白他心意。他虽自认在江湖中这副皮相也属上乘,可他总归是个男人,而封诺资质不错,又拜入了太玄宗,来日必定有一番作为,何必缠着他不放?若说当初是他要装作女子,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封屠已死,他也有了新靠山,为何仍……
他性子本就倜傥不羁,见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拍马下山去了。
望月山庄方灭,虽有林袖余孽,但也不是近期能掀起什么风浪的,一时之间,江湖当真是风平浪静。
江上树先往江南观山水风光,又往塞北看群峰新雪。太元宗既属道门,功法也偏无为,一路游玩于他修行并无影响,逍遥自在得很。
等上述诸事皆毕,已过去了一年多,他途径少林,又去寻访老友了。
知时虽是个和尚,但除了清规戒律,其余事情并不挂心,与他也算性情相投,免去了佛道不和的问题。见他来访也是心中欢喜,又笑言他是否看上了哪个美人,才这般长时间不来寻他。
且不说二人不过一年多不见,江上树自封诺之事后,便对美人生出了几分抵触心,总觉得人人都穿着画皮,说不得哪日就揭破了吓他,故而这么长时间以来,竟是难得的修身养性。
知时不知这些,见他不答便以为自己猜得不错,拍了拍他肩膀,颇为语重心长地告诫他:“我知你有分寸,但美色这东西,能少沾些还是少沾为妙。大侠风流虽是美谈,但你也瞧瞧江湖前尘,有多少豪杰是毁在了美色上的。”
江上树神色无奈:“你一个和尚,与我开口美色闭口美人的做什么。”
知时正色:“你如今还未真正出家,可你既是太元宗门人,说不得哪日便入了道,到了那时,欠下的情债要怎么还?”
江上树霎时便头痛了,他可不就是因为惹了情债才下山来的吗?
“晚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你若是前几年与我说这些,说不得还有些用处。”
知时皱眉:“你惹了什么祸事?”
江上树摇头:“不能说,不能说。”若是寻常还可说说,但封诺既是封屠之子,又是男子,桩桩都是要避忌的,便是他信任知时,也不好害了封诺。
知时伏魔时下手无情,但对于好友还算体贴,见他有难言之隐,并不逼他,只与他宽慰了几句。
江上树身在少林,心却在太元宗内,好奇他离开这许多日,封诺可还在念着他。他心中这般想,又觉得不对味,他明明恨不得与对方再不来往,还想着他做什么?
凑巧没几日江湖传言雪山深处有前辈高人遗迹出世,内中更有一柄难得好剑,江上树正觉没事,闻此消息,只给太元宗送了信,又与知时告别,便向雪山去了。
此次雪山之事,心动之人不知凡几,他武功高强,又于江湖中薄有声名,可惜此次动静搅得太大,他在雪山中遇敌无数次,险死还生,幸而他运气不错,终未出差池。只是这雪山一行,竟耗费了他四年时光,而且一无所获,所谓遗迹,怕只是一场闹剧。
他下山好好修整,便要回太元宗,毕竟自己多年在外,总不好不回去。
只是封诺……他想,掐指一算,离上次见面都过去五年了,大概什么都忘了吧。
途中消息甚多,江上树前时一直在雪山中,故而特别注意这些,忽听有人提到封诺名字。
那人说,林袖携望月山庄重出江湖,又言封诺是封屠独子,故要求太元宗交出幼主。
在江上树看来,林袖真正用意不过是借着封诺发挥,使得七派联盟将太元宗隔绝在外罢了。他心中明白这些,可自听闻这些事情,便日夜兼程回宗去,只怕自己晚了半步。
他想,当年是他一手将封诺带离望月山庄,又送入了太元宗,且是对方拜入太元宗的担保人,如今对方出事,怎能不在场?
况且,那柔弱少年,怎经得起这江湖恶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