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神引》Christabel

16、第二部 流光溯影 6

　　人声远去了。此刻的空谷里，只弥漫着方才残余的淡淡血腥。两具麻瓜的尸体尚还躺在碎石中。旁边伴着的，便是那巨大的蛇…尸？无论如何，汤姆仍然很想走近去看一下。他也不由得开始想象，若是萨拉查在罗伊娜之前找到这条蛇怪，是否会有比正面攻击好得多的方法？——他真的是自己的曾曾祖父？
　　同样盯着眼前一幕观察了许久，罗兰略一沉吟，缓缓开口打破沉寂：“现在我们怎么办？跟着他们吗？”
　　汤姆轻轻摇头，“他们只怕早就走远了。何况，他们未必会一直徒步。我们先等等再说。”
　　罗兰小心翼翼地爬到他身边，脸上正绽开了一个极感兴趣的表情，“汤姆…”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兀鹰在不远的半空中飞翔，看来是被血腥吸引来的。奇怪的是这种出名凶狠又噬食死尸的鸟，盘旋了许久却始终不敢降落。有一只正远远地落在岩架一头，试探地向前一跳，忽又受了惊似的挣翅而起。汤姆心头一动：难道蛇怪没有死？
　　他正要一跃而下，罗兰忽然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抬眼望去，山谷尽头，又出现了一个人。
　　他在山石间轻盈跳跃，白衣在身后飘摆，划出道道绚目的优美弧线，很快便跃上正对蛇怪的狭窄岩架。
　　汤姆和罗兰迅速地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
　　萨拉查 • 斯莱特林！
　　虽然阴影中看不清容貌，但，那肯定是他！白衣少年衣袂轻扬，在灰白的山崖边宛若一缕星霜卓然而立。白玉雕琢般的面容，有股沁出水来的柔媚，笑容却又散出阵阵妖气。白袍用一根银绿的带子松松扎起，魔杖懒散地斜插于左边的口袋。宽松的袖口露出一双手，白皙柔软得如同女子，于他却又不失力量。风适时地吹来，托起满头黑发肆意飘扬。
　　他不是才刚走了，又为什么要甩掉罗伊娜 • 拉文克劳独自回来？
　　汤姆的心飞快地跳着，注视萨拉查缓缓俯下身去，像是在对着蛇怪巨大的脑袋细细打量。良久，他的唇角忽然绽开了一个满意的笑。伸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他轻轻抚着蛇怪的脑袋，仿佛那不是可怕的巨蛇，而只是一只乖巧柔顺的猫咪。手掌移动间一股白光缓缓溢出，如梦般轻柔地盘旋萦绕。眼中，也缓缓浮起一丝欣赏的神色。
　　一股咝咝的声音自他微张的唇间溢出，渐渐弥漫在凝滞的空气中，毒蛇吐信一般的阴柔嗓音令周遭泛起阵阵凉意。这声音罗兰听不明白，却一字不漏清晰地飘入汤姆的耳郭：
　　“…以邪恶精灵的名义，启动黑暗地狱的魔法
　　将那无知的渴望，化做阴谋的玩物
　　蛇会重握诱惑的枝条，引领脆弱人们的原罪
　　这是撒旦的爱宠，逗引起无限渴望
　　打开禁锢的大门，善良、希望…所谓的正义顷刻崩塌
　　在久已掩埋的罪的深渊…”
　　蛇渐渐蠕动了。喉咙深处，隐隐传出了暗哑的回应的咝声。萨拉查眼睛一亮，邪气的笑魇蓦然绽放于恶魔般的俊美容颜。他后退一步，抱起手肘，神情悠然得仿佛正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汤姆的瞳孔猛然收缩，不由自主地屏息敛神，凝望着蛇怪逐渐复苏。巨大的头颅缓缓抬起，尖利蛇牙又泛起隐然的寒光。庞大身躯一寸寸挪动，终于完全直立起来。汤姆眼帘微垂努力避开蛇怪的眼睛，发现蛇怪的身子忽又前倾，以千钧之势飞快地向仅离了几步之遥的萨拉查压下。
　　下意识的惊呼，几乎是立刻要从汤姆的口中冲出。然而他紧接着发现，蛇怪的身躯已弯成古怪的弧形，脑袋低低地伏着几乎触地——它在鞠躬！
　　懒懒地抬起一只手，萨拉查再次宠溺地轻抚蛇怪的脑袋。
　　“萨拉查？！”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惊愕的声音。
　　他飞快地转身，长袍飞扬勾起一道逼人的白芒，看到一个褐发女孩不知何时已倚在石崖边，长发披洒在淡黄袍子上，淡淡晨霜中身形窈窕如水仙。此刻，她明锐的眼波正狐疑地四下扫视。
　　轻轻咳嗽一声，萨拉查忽然横跨一步，“赫尔加，你…”
　　赫尔加没有动，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刚才在干什么？罗伊娜刚刚向我打听你去了哪儿，要是她看到…”
　　萨拉查夸张地举起双手：“不至于吧！赫尔加，无论如何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我会干什么不会干什么你难道不比罗伊娜清楚？早就没有必要再拆我的台了，是不是？”
　　赫尔加轻轻哼了一声：“那倒未必。我敢说了解戈德里克，但即使聪明如罗伊娜都未必敢说了解你，萨拉查。”
　　萨拉查淡淡一笑，悠闲地溜达到她背后，“你当然了解戈德里克。谁让你们是……”他的声音暧昧地低下去。
　　“萨拉查 • 斯莱特林！”赫尔加回转身，忍无可忍地大叫一声。
　　“没错，那是我的名字。”看到赫尔加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萨拉查继续无所谓地笑着，“我说错了吗？那么，抱歉。可是我明明看了你们好久，可怜的戈德里克…难道你还没有对他说…”
　　“无聊。”赫尔加不由自主地握起拳头，恨不得将他那讨厌的笑容用刀子割掉，“萨拉查，我警告你，要是再开这种玩笑…”
　　仿佛真的有飞刀挟裹冷风飕飕自赫尔加眼中飞出，萨拉查神色一凛，原先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忽然一扫而光。
　　“小心！”
　　赫尔加怔了怔，背后，正有一股阴冷的寒风袭来。萨拉查斜掠过来，一把将她远远地扯离石崖。两人横飞出去，一同撞上了身侧的石壁。
　　踉跄几步站稳，赫尔加心有余悸地向身后一瞥，那条蛇怪仍然在那里张牙舞爪。
　　“你干的好事！”她向萨拉查吼道。
　　“奇怪，”从碎石间缓缓爬起，萨拉查轻轻拂去袍子上的灰尘，“我记得某个人本应该对我说声‘谢谢’才是。”
　　赫尔加立刻再次红了脸，愤愤地白了他一眼，
　　“不谢我就算了，又何必要发火？”掸完了灰，萨拉查望着她笑起来，“我的蛇才不会无缘无故地攻击你。倒是你，很容易会吓着我的蛇宝宝呢…”
　　惊讶地张口，赫尔加立刻呛了一大口空气。她连连咳嗽，难以置信地瞪眼瞧着萨拉查，又迅速地瞥了一眼蛇庞大的身躯：“蛇宝宝”？“吓着”？！…
　　不过…看到萨拉查又在爱怜地轻抚蛇头，赫尔加终还是将滑到唇边的话咽了下去。“你是个怪胎！”她不客气地回敬。
　　萨拉查歪过头，打量着赫尔加依旧绯红的面颊：“是，我是有些奇怪的爱好。但我们四个也是相处那么多年的师兄妹啊…难道还不了解？”大大方方地一摆手，指向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静的蛇怪，“比如说这个，是我找了很久直到今天才得手的蛇王。真是难得一见啊…要知道，公鸡生的蛋、会孵蛋的癞蛤蟆…这些可都不是容易找的东西…而它对于我来说，实在是个不错的宠物。你总不能拦着不让我收下吧？”
　　赫尔加耸耸肩，无奈地摊开手：“好吧，如果你一定要。”
　　优雅地一转身，萨拉查再次朝着蛇怪走去。他朝着巨蛇俯下身，黑发一丝丝滑落下来，顺势遮住眼帘。背对着赫尔加，看不到他的表情。而汤姆却看到了，那天使般的脸上，正缓缓扬起了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

　　景象再次幻化了。
　　依然是一袭白衣的萨拉查，依然桀骜地站着，然而黑发遮掩下，萨拉查微微眯着眼，脸上挂着的是一个极度不满的表情。
　　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赫尔加一手牵着一个瘦弱的孩子，正是那个孩子招来了萨拉查一道道能令火焰冻结的杀人目光。这个女孩看来至多只有四五岁，一头栗色卷发被梳得光滑整齐，柔顺地披在身后；身上还穿着一套儿童的登山服，里面隐约露出白衬衫熨得平整的领口；小脸微红，透出孩子应有的圆润光彩；蓝眼睛亮晶晶，此刻却露出迷茫的神色，努力扬起小小的脸蛋不知所措地望着身边这四个比她高得多的人。也许是被面前萨拉查的气势吓住了，她似乎特别地倚赖赫尔加——这个有着同样孩子般圆润脸颊的女巫，笑容也和她脸的线条一般柔和得令人安心。相反，萨拉查却不肯给什么好脸色，原本精致的面孔板着，唇角稍稍上扬，似笑非笑地将眼前的这三人外加一个孩子一个个盯过来。一股冷冽的寒气自他眼底蔓延开，女孩不由得又往赫尔加身后缩了缩。赫尔加身边，手足无措站着的是一个身着金红袍子的巫师。尽管这个巫师摆明一幅不愿插手的样子，女孩仍然觉得至少他的身上散着一股正义之气，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却能使人安心。总之，与萨拉查一点儿都不同。另一边，罗伊娜 • 拉文克劳斜倚着墙壁，脸上洋溢着一种仿佛是觉得好笑的愉快神情。
　　萨拉查终于开口了，“这是什么东西？！”他狠狠剜了那个孩子一眼。
　　赫尔加不自觉地移动一下挡住萨拉查凶狠的吃人目光，“萨拉查，你别吓着她。”
　　“我？吓着她？”萨拉查轻蔑地一扬嘴角，“难道这肮脏的小麻瓜真那么值得让人费心？”
　　“别那么说。”赫尔加不满地说，然而面对萨拉查毫不掩饰的不屑，她的声音里还是没有多少底气。她求助似的向着周围一瞥。
　　拗不过赫尔加的眼神，罗伊娜上前一步，依然是觉得有趣的口吻：“知道吗？这个孩子是刚在山里发现的，看看她的打扮，显然就是那一对死了的麻瓜夫妻的孩子。萨拉查，不管怎么说也是你惹得祸，才使得赫尔加善心大发将她捡回来。”
　　萨拉查“嗤”的一声冷笑：“哦？那么说，你们是头疼没办法打发她啦？那就交给我好啦。这样的小垃圾，要我说，就一条路。”他举起左手立掌如刀，恐吓性地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女孩惊恐地呜咽起来，然而看到萨拉查目中的寒光便再不敢吱声，只是更紧地捏住了赫尔加的手。这只手掌心的温度恐怕是她的唯一支柱。
　　赫尔加被捏得手掌酸痛又叫不出声，只好恼怒地踩了身边的男巫一脚：“戈德里克，你怎么看？”
　　“唉呦！”金红袍子的巫师像是被惊醒了，他为难地看看赫尔加又瞥一眼依旧铁青着脸的萨拉查，边搓手边试着打圆场：“这个…赫尔加，虽说理应让萨拉查对这孩子负责，但是萨拉查讨厌麻瓜的事实也是人尽皆知的…如果你不想让她和她的父母同样下场，还是不要将她硬塞给萨拉查。你要是愿意的话就赶快自己带走吧…”
　　“戈德里克！”赫尔加一脸不可思议地将矛头转向他，“你怎么也跟他一个鼻孔出气？！”
　　“跟我一样？”萨拉查丝毫不示弱地说，“你们都够仁慈的了。我倒的确是很想接手这个小麻瓜呢…我可以让她成为我蛇宝宝的美味午餐…”
　　“萨拉查！”赫尔加满脸通红地吼起来，“麻瓜也是人，你太过分了！”
　　萨拉查的脸色暗了暗，额发凌乱地垂落下来遮住眼帘，那里闪动着冰冷嘲讽的光。“是吗？”他轻声说，“今天是第二次了…先是罗伊娜，然后是你！为了几个肮脏卑劣的麻瓜和我吵架？！”
　　“斯莱特林你不可理喻！”赫尔加打断他的话，那张孩子似的圆脸轮廓不再柔和，而是每一根线条都变得和她此刻愤怒的语气一样生硬，“这孩子我带走，你不许动一个指头。”言毕，转身揽着女孩的肩膀向外走去。
　　罗伊娜朝着萨拉查平静地扫了一眼，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也跟了出去。
　　戈德里克依然搓着手，向萨拉查抱歉地咧嘴一笑。而萨拉查没有回应，他眯眼望着赫尔加离去的背影，微微皱起眉……

　　黑暗中有东西在身边涌动，如蛇的前行，一波一波向前推进。周遭忽的起了莫名的迷雾，视野一片模糊，汤姆努力探头向前看着。
　　扬起的雾迅速将他包围，阴冷潮湿，在每一寸暴露的皮肤上爬动。渐渐地连声音都消失了，空气也不再有任何触感。汤姆甚至感觉不到罗兰还在身边。
　　眼前，一团深黑的影逐渐清晰，仿佛一株许久没有见到阳光的植物，纤长清俊揉碎浮动的光影。高茎变得脆弱却依然骄傲地挺立，只在阴暗处郁郁地吐露芬芳。冰冷尖利的咝咝声环绕在诡谲的空间：
　　“…完了，他们都完了，全都被麻瓜冲昏了头脑…真不敢相信，我们曾经居然以为志同道合而结伴一起走到了这里…而现在，这种时光已离我们而去了…无须挽留，霍格沃茨毁了，曾亲手实现的梦想就要被他们玷污…那不再是我爱的地方，他们也不再是我的朋友了…只有你…”
　　汤姆渐渐看清了，那是一个消瘦的人影，此刻正垂着头轻轻咳嗽。另一团巨大的黑影在他身前直立起来，急切地吐出一串回应的咝声。
　　人影轻轻摇头，微微颤动的气流搅乱夜百合呢喃呼出的挽歌。“我要走了，不想再见到这个地方…分离是必然的。他们违抗了我，霍格沃茨将永远失去团结。然而那些支持我的人们会记住，到头来只有我的学院是纯净的，只有这里没有麻瓜肮脏的足印…”
　　蛇形的黑影扭动得更厉害了。望着它，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汤姆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这种感觉，正是他在面对纳吉尼时拥有的。有些时候，他不是也觉得纳吉尼像是唯一真正了解他的朋友吗？
　　打断他的遐想，人影又开始说话：“不，这一次我不会带你走。你要听从我的命令，留在这里！我并非不会回来，终有一天，有人会带着我的意愿到来，他即是我，是我在霍格沃茨的继承人…我施在你身上的咒语可以让你拥有比你的同类长得多的寿命…这是个秘密，就连格莱芬多也不知道…他们都已不再得到我的信任了…你要等待，在这个密室里，一百年…一千年……直到他来，那个指定的人留着我的血，会打开我亲手封印的大门…你要帮助他，清除这个城堡中一切污浊的血液…到个那时候，就再也没有那些令人厌恶的麻瓜了…等待吧，等待着那嗜血的甜蜜时刻…呵呵呵呵……”
　　接着，是许久的寂静。
　　萨拉查似乎已转过身，声音蓦然变了，是与方才不同的暗淡嘶哑：“…好了，我已经将力量留存在这里。那个此刻正在继承它的人，我告诉你要干什么…”
　　暗影中汤姆微微一震，有片刻触了电般的心悸。那一股热力不知从何而来，却在汤姆指尖带来清晰的触感，一点点地蔓延开。它移动得如此迅速，仿佛冰在火上融化，转瞬间便消逝在汤姆体内。却又像是未曾离去，而是在这里与汤姆融为一体了。
　　与此同时，低沉的语声也颤抖起来，如同蜡烛残泪上跳动的火苗终被掐灭。萨拉查举起手，一道绚目的白光扬起，蓦然照亮了有如雷电之神的恐怖容颜。蛇猛然窜起，鳞片割裂空气带起尖锐的呼啸，长而锋利的毒牙泛着惨碧寒光。黑暗的石室一瞬间显得幽深神秘，石像投下的鬼影深黑硕大…紧接着，抓狂的风如无形的巨手猛烈摇撼，死亡之气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巨大的光碰撞击出强烈的波纹。黑暗深处，隐约响起凄艳的低吟，逐渐化作一片悉蔌的响动。
　　两扇石门轰然合起，一切的波澜终又归于宁静。只有袅袅的余音，依然回荡于幽闭空间。伴随着一同舞动的，是苍白光雾中散落的几缕微渺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