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幻屋》诗竹月色

5、不死药（5）

　　第一次见时他还小，可我没想到，第二次见时，我嫁给了他。
　　已经是汉朝了。
　　我站在这里，看着床前的老人。
　　这位老人，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一块饼来递予我。
　　她自己都饿两天了，还惦念着我做什么？
　　本想扔下她一走了之，可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不忍。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我坐在她家门口，她开门出来，被我好生吓了一跳。
　　我见是个面善的老人，就哄骗她说，爹娘带我投奔亲戚，不料途中爹娘都病死了，我不知亲戚家在何方，如今，就算是没了亲人了。
　　引得她抹了好一阵子泪。她拉我进屋，说：“我孙女要是还在，也有这么大了，姑娘要是不嫌弃啊，以后老婆子就是你的亲人。”
　　她也是个苦命人，儿子外出经商，落水而亡，媳妇得到消息后，受不了这个刺激，竟抱着襁褓中的女儿投了河，留下她孤独过活。
　　她很勤劳，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我知道，她很疼我，也许是把她对她孙女的爱全部加注到我的身上了吧。她无怨无悔地养着我这个她捡回来的“孙女”。
　　因为我的容貌，上门提亲的人很多，她看着我的意思，一一推却，依旧独自养活我。后来，有权有势的官宦子弟也来了，提亲不成后遂想强抢了我去。
　　当时，她瘦弱的肩膀拦在我的面前瑟瑟发抖，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她是多么弱小。
　　几个刁奴将她推在地上，拳打脚踢，她拼命挣扎着试图爬到我的身边来。
　　我漠然地看着她，她拼尽全力仰起脸，冲着我哭喊着：“孩子，快跑啊！”。
　　那官宦子弟一脸□□向我走来。我冷笑着，轻飘飘地飞上了屋檐，他们看我腾空而起，吓坏了，大声叫嚷着：“妖女、妖女！”连滚带爬、慌不择路地跑了。
　　她躺在地上，捂着头，我飞落在她身旁：“奶奶！”
　　这是我第一次唤她，心里却觉得好笑：奶奶？我不知比你大了多少岁，你受得起我这一声奶奶吗？
　　心虽这样想，却还是扶起她，为她请来了大夫。
　　她被打得很惨，头破血流，淌出的血将眼都糊住了，以至于，她没有看见我飞起来的那一幕，她颤抖着手摸了摸我的脸，嘴里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很小，可我还是听清楚了，她说：“孩子，没事就好”。
　　大夫说她必须卧床休息。
　　她静静地躺着，哪儿也不能去，更不能干活。家里，没了生活来源。
　　米缸没有米，水缸也没有水。
　　我饿了两天，她也一样。
　　其实，我并不惧饿，自从服下那药以来，我从未有过饿的感觉。
　　这两日来，她总是醒一会又昏睡过去。
　　现在，她终于清醒了，可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将最后一块饼拿出来给我？这是她每日出门干活，带在身上做干粮的啊！
　　脸上湿了，我一摸，居然是泪。我竟会流泪？记忆中，我从不曾为谁流过泪！
　　她见我哭，挣扎着要起来：“奶奶没事了，奶奶还能干活，奶奶赚了钱买米给你做饭吃，不哭啊，不哭。”
　　泪，流得更凶了。
　　我说：“奶奶，我来，大夫说你要静养，不能劳累。”
　　破天荒，我去打了水，为她烧水煎药，侍奉着她。
　　她躺在床上很不安：“奶奶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奶奶好了给你买糖吃。”
　　我笑了起来，她把我当小孩子吗？这样想着，心里忽然有了一丝甜。
　　我为她盖好被子，看着她入睡。
　　然后我去了李府，成了李延年的妹妹。
　　几日前，我曾见过这个李延年，当时，他看着我，灰暗的眼中逐渐有了神彩。
　　他与我攀谈，得知我是孤老婆子收养的孙女后，他说：“来我府上做我妹妹吧。我会给你富裕的生活，为你做华丽的衣服。”
　　当时，我看见了他眼中的贪欲，他想追求什么呢？
　　他让我学舞，我轻蔑地看着他请来的人：“这样的舞你们也好意思拿出来跳吗？”
　　李延年听我这般说，大吃一惊：“妹妹，不可无礼。”
　　我道：“哥哥，妹妹的舞你不想见见么？妹妹的舞才是这世上真正的舞蹈！”
　　他不信，我便舞了起来，没有乐声，我的舞也够动人心魄了。
　　她们呆了，李延年痴了。
　　此后，他再也不提请人教我舞蹈之事，因为，他明白，我的舞，普天之下无人能及。
　　终于到了决定他们李家命运的时候了，他痴痴地对我说：“妹妹，我真舍不得将你送出去。”
　　我说：“哥哥，大局为重。”
　　我已知道，他遭人陷害，受了宫刑，他将李家的命运赌在了我身上。而他，并不知道，我不是为了荣华富贵答应他的请求，我有自己的目的，得罪过我的人，我又怎会轻易放过？我要借助那个人的手，实现我的心愿。
　　疼我的奶奶，自我进了李府后，她也被接了来，我哄骗她说，李府就是我爹娘要带我来投奔的亲戚家，如今，他们找着了我，我也不忍奶奶一个人过活，就请奶奶一起过来住吧。
　　照顾她，是李延年对我的承诺。
　　老人来到高墙大院的李府就慌了手脚，她靠近我，局促地问：“要不，我还是回去住？”
　　我答道：“奶奶，您一定要适应这里的生活，将来您会过着更为富贵荣华的日子。”不知为何，只要看着她，心里就会觉得暖暖的。
　　我随着李延年来到平阳公主府上，李延年将早已为我写好的佳人曲唱与皇帝听，引得皇帝对歌中的佳人来了兴趣。平阳公主见皇帝兴致好，便笑道：“曲中佳人，正是延年的妹妹呢。”
　　对这个多次为自己送过美人的姐姐，皇帝一向是深信不疑的，果然，他看向李延年的时候，眼神都不对了。
　　李延年见时机已到，便唤我出来为皇帝献舞。
　　美妙绝伦的舞蹈震惊全场。皇帝对我一见倾心，带回宫，封为夫人，宠爱有加。
　　不久后，欺负奶奶的官宦子弟被定了死罪，还连带他爹也丢了官职，被贬为庶民，家仆全部弃市。那日我去看他，他一见我就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他不停地向我磕头，头都磕出了血。
　　他说他不想死。
　　我说：“这已由不得你，当初你令奴仆打我奶奶的时候不是往死里打的么，如今我给你个痛快，算是便宜你了。“
　　他磕着头，绝望地哭出了声。
　　看着他的现在的样子，我只觉心里畅快无比，你爹的官当得再大又怎样？还不是，一样毁在我手里！当初，仗着你爹是朝廷大官就想来辱我，如今，却像畜生一样趴在地上向我磕头乞怜。
　　“我这人，虽不是有恩必报，可从来就是有仇必报，”我靠近他，弯下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若不想痛快，不如让我将你的心慢慢挖出来？”
　　他瞳孔陡然放大，尖叫一声，扑上来就要掐我。
　　想和我同归于尽么？
　　我没那么傻，闪身避过他的袭击。
　　牢头是机灵人，马上带人上前制住了他，同时，我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我莲步轻移走了出去，他在牢里等候问斩的这段时间，日子想必是很难过了吧。
　　我在宫外为她盖了大房子，为她买了许多奴婢，时常去看望她。我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孙女”，成了仅次于皇后的夫人，带给她无上荣耀，就连偶尔伴我来看她的皇帝，也对她恭敬有礼。
　　她逢人便说：“我这孙女心好，又漂亮又孝顺，老婆子有福啊。”
　　我心好吗？
　　不，他们不知我曾做过什么。人人都道我贤德，可真相呢？我不会与她说，就这样吧，让她在此颐养天年，终是我亏欠了她的。
　　她无病而终，是带着微笑睡过去的。听人说，她在床上还念叨着：“睡一觉起来，孙女就该来看我了。”可她，没有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