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幻屋》诗竹月色

6、不死药（6）

　　在宫里待了几年后，看着他日渐衰老的面孔，我渐渐厌倦。
　　我假装病了，不见他，任他苦苦哀求。
　　一日，他来探我，我依然不愿见，任他好话说尽我也不为所动，他发怒，挥袖而去。待他走远后，我坐起身来，却看见他掉落我床上的，一块熟悉的玉佩，那是妲己送与我的。
　　我突然忆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这块玉佩，我不是送给了一个小孩子么？记得那孩子长得十分俊俏，身上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当时，我百无聊赖坐在草地上，他走了过来，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想理他，只是安静地看着草地，看风将小草吹得摆幅不定。他见我不理他，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我动也不动地盯着草地，两人默默地坐了好一会，他忽然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答，他讨了个没趣，只好静静地在旁边坐着。
　　“你真美。”他突然开口。
　　呵，这孩子，真不知他小脑袋里想什么。
　　他见我依旧不理他，说：“真的，我以前觉得最美的女人都在宫里，可你，比她们都要美。”
　　我懒洋洋地躺了下来。
　　他说：“你没听见我说话吗？难道你听不见吗？”
　　我觉得他有些烦人，便躺在草地上闭上了双眼。
　　他在旁边嘀咕着：“这么漂亮的人，居然听不见，真是可怜。”
　　我觉得好笑，睁开眼道：“我怎么就可怜了？”
　　他的脸顿时通红，双手抓着衣角使劲绞着。
　　他脸红的样子我觉着有趣，就戏弄了他一番，后来，两人就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他起身说要回家了，不然娘会担心。
　　他问：“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我说：“也许不会再见面了吧。”
　　他眼中有些不舍：“我将来长大了，要娶一个像你这般有意思的人。”
　　我笑出声来：“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娶了也是徒增烦恼。”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着，我看着他，将玉佩拿了出来，说：“等一等。”
　　他停下脚步，我将玉佩放入他的掌心：“送你了。”
　　他紧紧地握着玉佩，生怕它会飞了似的。
　　曾经妲己送此玉佩与我，说是留个念想。如今，物是人非，还留着它做什么。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嫁的人竟然是他，那个孩子！
　　造化弄人啊！我本以为不会再相见了，真是可笑。
　　我将玉佩放在床边，心知他会再来。
　　果不多时，他急冲冲来了。看见床边的玉佩，他赶忙拿起，无比珍视地查看了一番后才松了一口气。
　　“陛下，请回吧。”我用被子蒙着头，沉声道。
　　他楞了一下神，叹息道：“真不愿意见朕？”
　　我说：“病得太久，容貌憔悴，不宜面见陛下。”
　　这次，他坐了下来。说：“朕小的时候，曾见过一个女子，她与夫人长得极为相似。”对了，他一直都是唤我夫人，而不是爱妃。
　　他说：“朕一直想娶个她那般的女子，可是美貌女子虽多，有她那般气质的却不多见，直到遇见了你。一开始，朕把你看成了她的替身，可后来，朕和你相处，相处久了，朕明白，朕是对你动真情了。爱妃可以有很多个，能做夫人只有一个啊！朕可以立夫人为皇后，只要夫人愿意，你要什么朕都给。”
　　我知道，离开的时间到了。
　　我求他照顾好我的兄弟，依旧不让他见我。
　　他百般无奈，我以国事为重劝走了他后，毅然离开了这个宫廷。
　　我知道，他很悲伤，也知道，他对我的心是有几分真的。在我入宫后，为了稳固我的地位，也为了让我将来有所依靠，他甚至将其他妃嫔生下的孩子刘髆抱来给了我，对外谎称是我生下的孩子。
　　他四处寻找着我，对我的无故失踪，宫人们以为我死了，只有他知道，葬下的是空棺。他从不认为我“死”了，他甚至以为，李延年兄弟将我藏了起来，以他的权势，不难得知我并非李延年亲妹妹的事实，他多次召见李氏兄弟，试图让他们说出我的下落，可他们哪里知晓我去了何处，李延年的弟弟李季是愚钝之人，情急之下他竟说：“臣虽爱慕夫人之姿，却也万万不敢藏匿夫人啊！”。李季当时并不知道，他会为此话付出多大的代价。猜忌从此便在心中生根发芽，果不其然，不久后，皇帝便治了李季一个□□后宫之罪，将其诛杀了。
　　后来，有位叫少翁的方士入宫，称可以找出李夫人与他见上一面。
　　少翁的谎话说得很好，他说我是天上的仙女，如今是回去天上了，而他与天上的神仙有些交情，可以召我出来见上一面。他信了。
　　这个少翁知道，如果他说李夫人已经死了，那他的人头就会落地，唯有顺了天子心意，才能骗取数不尽的富贵荣华。
　　少翁是江湖骗子，他不让皇帝走入帷帐，只说招来的是我的魂魄，真身在天上，说陛下要是贸然走入，夫人的魂魄会被惊散，消失于天地间。
　　少翁在帷帐内燃上烛，不多时，就看见了一个女子的影像。
　　帷帐外传来他的声音，激动，不舍，还有多少的情绪：“夫人，夫人，你可知，朕想你想得好苦。”
　　他果然信守承诺，不敢走入帷帐中，怕这一缕幽魂就此飘散。
　　那时，我就趴在窗外看着他。
　　又过了很久，他很老了，老得走不动了。
　　他嘴里模糊地唱着：“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浑浊的眼里似有泪。
　　旋即歪身倒了下去，侍从们慌忙去扶他，却在扶住他的瞬间跪拜下去，悲痛地哭喊着：“陛下驾崩了。”
　　我自窗外飞身而去，最后一面，既已见，何必多恋？
　　就这样漂泊着，不知过了多少年，我居然又见着了她，就是她给了我不死药，让我孤独地活在世上永无轮回。当时，她站在一家名为镜幻屋的店铺门口，见我向她跑去，她笑着将店门关了。我扑上去捶打着门撕心裂肺地喊着：“让这一切结束。”
　　她却在店内笑得开心：“这是你选的，你将长生不老，寿与天齐！”
　　狂怒之下，我伸出脚去踢门，一脚过去却踢了一片空，猝不及防的我摔倒在地，很疼，抬眼看去，眼前已是一片空旷，哪还有店铺的影子？。
　　我是嫦娥、是妲己、是织女也是李夫人，今后，我还会是谁？谁又会是我遇到的下一个人？要如何才能结束这倦倦长生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