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我的栀子花》小野瞳的

4、荒唐的邂逅 感动的更衣室

　　爸爸疑惑地看了看后视镜中的静书，又匆匆瞥了一眼手表，已经是两点半了。白医生的预约是很难约的，何况上次的退学事件还是让爸爸心有余悸。身为爸爸，不仅不能为女儿做些什么，还让她在那么多同学面前丢脸，还让她在最无助的时候找不到依靠和安全感。

　　那天爸爸看着她跌倒在地上，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心如刀绞，难以平复。最后爸爸背着静书一步步慢慢走回家，静书并不说话，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在自己的身上，也生生地打疼了爸爸的心。直到最后，静书哭累了睡着了，爸爸才偷偷擦了擦酸涩的眼睛，只剩无奈的思绪在昏暗的灯光下拖曳成了长长的影子。

　　爸爸本来想开口拒绝的，因为他实在无法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那样孤独的夜晚，那样绝望的时刻，只需要经历一次就好，他不能原谅善良的静书遭受任何伤害，绝对不能。

　　可就在抬头的一瞬间，他不经意地看到了后排的静书微微低下了头，瘦弱的她显得那么娇小。刚刚的一脸认真像烟火般逝去，残留下了失望。爸爸的心被重重地击打着，如果静书以后都无法恢复健康的话，或许这是静书最后一次接触到正常的同龄人了。往后可怜的静书只能和味道很重的消毒水，大把大把的药片，接二连三的疗程相伴，这样的生活对于年幼的静书显然是残酷的。不管怎么样，哪怕将永远失明，她都只是个孩子，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她那么微小的心愿不应该被忽略。

　　想到这儿，爸爸终于决定满足静书的心愿。很快他把车开到了学校门口，转头慈爱地凝视着后座一脸茫然的静书，轻轻地压抑住自己的不安情绪，温柔地说道：“你去吧，好好和同学道声别。爸爸在外面等你，不过一定小心点，时间别拖太久，白医生还在等着我们呢，知道了吗？”

　　那一刻，静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来想说出那么多真挚的感谢，可是喉咙一阵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在眼泪没有掉下来之前，静书迅速地打开了车门，背对着爸爸，大声地发出明亮的笑声，“呵呵，爸爸，我会一定小心的，你要等我啊！”

　　看着静书慢慢地用导盲棍探着路，低着头走向校门，爸爸像当初等待静书降生时那么紧张，小小的心脏承载着甜蜜的负担，又幸福又忧伤。

　　静书这次格外地小心，也许是上次跌倒的教训在发挥作用吧，她的步伐虽然缓慢，却准确地判断出传达室的方向。

　　“请问，有人在吗？”静书胆怯地站在门口，小声地发问。

　　“我说过多少次了，宋允泽，你怎么就是不听啊！整天就知道翘课，居然还把校徽弄丢了。你看看你人家郑在民，同样是篮球社的，人家怎么就那么听话啊！是不是？你最好赶紧写份检讨书，不然你就死定了,听见没有？”突然传达室中传来了门卫的高声斥责。

　　“大叔，我又不是有意的，我又不是个读书的料，干脆让我直接毕业得了。再说校徽又不是我故意弄少掉的，那是个意外，意外而已。”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什么意外？怎么在你身上意外就那么多呢？你说啊，什么意外啊？”门卫依旧不依不饶。

　　静书仔细想听清楚男生的回答，可是等了好久都没有听到他的解释。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慢慢地就红润了起来，衬着她清爽的短发，更加显得可爱清新。

　　见男生没了回应，门卫的嗓门又提高了八度，“我就说嘛，就你能发生什么意外啊？臭小子，你又想骗我是不是，你以为你爸躺在病床上，就没人管你了是不是？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昏迷的崇恩啊。哎呦，崇恩啊，你儿子怎么这么不孝啊？”

　　“大叔，你别老提我爸，行不行？我的事情由我来解决嘛，干嘛又搬出我爸啊？”

　　“哎呦，你个臭小子！不孝顺的臭小子，你还给我跑是不是，站住，你给我站住！”似乎两人开始了追击战，不知所措的静书猛地被撞倒在地，导盲棍也由于惯性而滑出了手心，而在猛然撞倒的那一刻，那枚闪烁着银色光泽的校徽也不安分地跳出了口袋。

　　宋允泽一面不停地躲避着门卫大叔的拍打，一面又看了看被自己撞倒在地上的女孩，不觉放松了防备。当然结果就是被门卫用力地捏住了耳朵，示威似的拉回了门卫室。

　　神情得意的门卫察觉到了宋允泽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凉，顺着他的视线，终于发现了那个被撞倒在地的女生。她满脸的无措看上去像新生的花朵般闪闪发亮，让人不容忽视的明媚。可是令人奇怪的是，眼角眉梢还挂着一丝颤动的笑意，似乎是重新相遇后熟悉的意味，只是双手在地上不断摸索着，却朝着导盲棍相反的方向。

　　好心的门卫松开了允泽被攥紧的校服衣角，轻轻地走到了静书的面前，把一旁的导盲棍放回了静书的手心。恍然察觉的静书感受到陌生人的好意，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她紧张了。也许这就是自己作为残疾人的自卑之处，接受了陌生人的帮助，在隐约感动的同时，更从心里真正体会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不再可以独立地做事，而是成为别人的负担和累赘。这样失败的自己让静书都觉得讨厌，可是又没有任何的方法去否认这样的现实。在心底挣扎了许久，静书只能低下了早已因羞愧而发烫的脸颊，小声却又诚恳地道了谢。

　　站在传达室门口的允泽不动声色地看着静书，眼中却流过一阵疼痛。从早上莫名其妙的相遇，再到下午荒唐的邂逅，她的一切都让自己感受到难以言明的悸动。她既不是坚强得像钢铁超人的允熙，也不是那群整天围在自己身边，“哥哥，哥哥”叫个不停的花痴女生，她和自己遇到的女生都不相同。她是个可怜的盲人啊，连这个喧闹的世界都看不到，上帝没收了她的眼睛，她为什么还可以去相信那些假的一塌糊涂的童话，她就不会怨恨这个世界吗？为什么还要那么单纯的热爱童话，热爱这个世界的美好呢？

　　一连串的疑惑都在允泽的心里来回摇晃，一个字一个字地刺痛着他最柔软的地方，几乎痛得眼泪就快掉下来了。可是长大的少年特有的自尊感让他把差点落下的眼泪强硬地挤了回去，故作镇定的他大步走到静书旁边，轻柔地握紧静书无助的手，大声地说，“真高兴啊，我们又见面了。”然后拉起了还在内心纠结的静书。

　　站起身的静书终于自然地笑了，真的是他，没错，就是他，宋允泽。那只手的力度刚好，温度也相同，就连说话中独有的颤抖也是像拼图般准确无误地拼凑出记忆中的模样，就是他了。静书羞赧地咬住了嘴唇，就连那熟悉的花茶温度都那么鲜明，似乎还停留在嘴边，为何唇齿间多了些温柔的味道，空间中也充溢着甜蜜的香气？

　　两个人都无比尴尬地站着，还好有根柱子挡住了爸爸焦急的视线，让爸爸暂时放下了紧张的心情。只是两人中间的距离中还有那枚闪烁着耀眼光亮的校徽，静静地躺在地上，却有种不容遗忘的力量。

　　“你来学校，做什么啊？”允泽早上离开她家时，无意间看到了放在一角的书包，皮质的双肩包早已落满了柔软的灰尘。

　　静书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掩饰内心翻滚的忧伤，平静地回答“哦，我是来学校看看的”。可是那句“等一会我就要去医院了”徘徊在嘴边，却被轻轻地咽了回去。也许是因为敏感吧，她总想把自己假装成和别人无异，尽管这种伪装看上去那么无趣而又明显，但至少可以为她保留最后那份微妙的自尊心。

　　允泽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他似乎猜到什么，毕竟沙发旁的茶几上放着着那份显眼的入院通知，洁白的纸张就像她那条白色的长裙。可是她的裙子因为频繁的跌倒而生出了真实的褶皱，那张显得威严的通知却平整地让人有了撕毁的冲动。

　　是今天去入院吗？因为无法猜测时间的长久，所以才对曾经依赖的世界那么眷恋吗？允泽仔细地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想要捕捉她真实的神色。可是门卫大叔却在一旁打破了凝结的氛围“臭小子，把人家撞倒了，连道歉也不会吗？还有还不快去上课，你是不是又想趁机逃跑啊？”

　　允泽突然胸口发闷，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静书在听到了“上课”这两个词时，身体有些不自觉地颤抖，长长的睫毛也小小地闪过了晶莹的光亮，她现在是在难过吗？因为失去光明而连带失去了正常的同龄人所经历着的生活，虽然自己觉得很厌恶，可是对她来说该是很宝贵的吧？他的视线渐次下移，终于落到了那枚自己无意丢失的校徽上，原来她是来归还校徽的吗？

　　那枚静静的校徽被静书小心细致地擦拭过，在灿烂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刺痛了允泽灰色的瞳孔，也在那一瞬间让他做出了不可思议的举动。

　　允泽迅速弯腰拾起了校徽，然后立刻抓住了静书的手腕，来不及说出任何话语，就在门卫大叔的面前消失了，只留下门卫大叔对着朝校内奔跑的两人大喊“臭小子，你要把人家拐哪儿去，你快给我回来！”

　　允泽是标准的运动健将，矫健的双腿飞快地奔跑着，右手有力地抓住了静书的手腕。可是静书从小身体就很单薄，遭遇车祸后就更加虚弱了，才刚跑到了花圃旁就已经是气喘吁吁。虽然她看不见前方的路，但是左手传来的安全感却不断指引着她的方向，她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那有种凉爽自由的味道，没有了病痛的折磨，没有了独守黑暗的恐惧，这清澈的风似乎都能吹开那一层终年不散的白雾。

　　也许是感觉到了她慌乱的气息，允泽才意识到了她身体的承受能力，猛地的停住了脚步。可是静书没有察觉到允泽脚步的变化，由于惯性作用，一下子就扑倒在了水泥地上。那一刻，心脏像要跳出来似的，呼吸也无法控制了，而那只温暖的手也没能敏捷地抓住她跌倒的身体，静书就这样直挺挺地跌倒了，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了牛仔裤和地面摩擦的声响，钝钝地，把一旁的允泽吓了一大跳。

　　允泽赶紧抱起了倒下的她，牛仔裤没有跌破，可是却有明显的灰尘痕迹。一瞬间，他的脑子没有闪过别的想法，只是希望这个女生不要因为他的莽撞而受伤。这样纯洁无辜的女生不能因为他而遭受任何伤害，哪怕是一个小伤口，对他来说都是不允许的。

　　很快，允泽把静书带到了空无一人的篮球社。顾不了那么多，允泽就直接把她抱进了更衣室，而对于怀中不知所措的静书来说，忽然涌入男生的汗水气息，让她多少都有些脸红。但是膝盖处一阵阵扑上来的疼痛感，像庭院中高大的树木发出的辛辣气味，让她忘记了防备，沉默地接受着允泽小心的检查。

　　伤口不是很严重，但是看着洁白的膝盖上开出这么一朵娇艳诡异的红玫瑰，允泽心里泛起了一番内疚的涟漪。这个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她名字的女生，却每次都因为自己而受伤，好多次的跌倒，三番五次地被撞倒，允泽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个女生的扫把星。

　　允泽从衣柜中拿出了红药水，篮球社的男生受伤是家常便饭，甚至有时候自己嫌麻烦，就草率地用自来水洗干净血迹敷衍了事，倒也不会很紧张。可是当看见这样娴静的女生端坐在椅子上，高高卷起的裤子下是那么突兀的伤口，自己心里像是被银色杯勺快速搅动着的咖啡，内心的难过似乎就要满溢出杯口，从心房中泼洒出来。

　　他轻轻地蹲在静书的面前，细心地用棉棒沾了沾红药水，然后小心地涂抹在伤口处。虽然允泽已经很轻柔地在做了，但静书还是不停倒吸冷气，压抑着右腿轻微的颤动，并不想被允泽发现。

　　允泽突然愣住了，眼前的女生和允熙的模样又开始重叠起来。

　　国中二年级的寒假，因为想要帮自己攒钱去上篮球训练营，懂事的允熙偷偷地去餐厅打工，工作到深夜却骗自己去和同学聚会。结果毫不知情的自己还狠狠地骂了她。是不是那晚的灯光太昏暗了，要不然自己怎么没有发现允熙委屈泛红的眼眶，没有注意到她欲语还休的神情，还那么理直气壮地骂她。可是允熙却从未反驳，她相信哥哥是为自己着想，相信这世界只有哥哥才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如果不是那天自己无意间注意到她吃饭时微微颤抖的右手，也许自己永远被蒙在鼓里了吧。那天允熙刻意将右手的衣袖拉得很长，把整个手背都藏起来，只是手晃得厉害，菜都夹不起来，还骗自己说是最近做寒假作业害的。可是当允泽一脸质疑地掀开她的衣袖，才惊讶地发现她整个手背都是冻疮，而且让自己心疼的是，妹妹的手腕处有明显的割伤，端盘子时因为地滑而跌倒，落下的手腕扎到了盘子的碎片而流了许多血，差点就割到动脉了。

　　长大了的允泽永远也忘了那一刻妹妹的神情，她只是平静地抚摸着已经成紫色的手背，抬头凝视着自己歉疚的眼神，没有说一句话，轻轻地扬起嘴角，然后很努力地夹菜给哥哥吃，“哥哥，吃菜啊，菜冷了就不好了。”

　　沉陷在回忆中的允泽恍惚了，究竟眼前的女生是谁，是早上那个紧张到把血迹涂到脸上的傻瓜，还是突然剪短了头发，，假装洒脱却一脸忧伤的女生，还是现在坐在自己旁边，竭力掩饰疼痛感而微皱眉头的女孩？

　　突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冷结的空气中裂开了狭长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