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道烟华》许连年

10、第九章 但将无怨作无缘（一）

　　沉烟推开窗，望着丝毫不减的雨势，心中竟有一丝说不出的苦涩。

　　温碧青在听说集月独自一人前去寻药时，并未出现所料想那样担忧神色。

　　反而劝沉烟也无需担心，还说他相信集月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情。

　　雨势渐渐小了，沉烟撑开一把伞，跨出了门。

　　漆黑的夜空，冰冷的雨丝，沉烟的心竟像沉寂许久的湖水一般宁静。

　　只想在雨夜出外走走，所以便一个人撑伞跨出了房门。

　　谁知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院门口，在院门徘徊许久正准备转身时，突然望着前方，一时间竟呆立当地。

　　沉寂的暗黑的半空中竟飘着一把油纸伞，迎着凄风夜雨徐徐前进。

　　一名女子仰首望着夜空，迎着冰冷的雨水，缓缓张开双臂，好似深深地陶醉其中。

　　沉烟向前走近些。

　　女子缓缓低下头，似浅笑一般。

　　油纸伞不知何时已飘到女子身旁。

　　女子素手轻轻一握。

　　沉烟再看时，女子已经撑着雨伞轻盈的立在半空。

　　一道闪电呼啸而过，映出女子一身绿衣，以及惨白的面容。

　　闪电过后，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追了几步，却始终没能再见女子的身影。

　　只一眼，沉烟便认出那名女子正是前日一同饮酒的蓝儿。

　　而且那名女子和她一样，是妖，不过却像是草木修成的形体。

　　欧阳兰若和秦占赶到红剑山庄时，已经是第二日上午。

　　两人只看了一眼大门，便调转马头回程。

　　因为红剑山庄威严的大门上赫然挂起了白幡。

　　雨停了，但天际仍是阴沉沉的。

　　集月回来时，身上还带着昔日的雨水，泛起薄薄的寒气。

　　她一跨进门，温碧青便冲到她身边，看她良久才轻轻道了一声：“回来了……”

　　“嗯。”

　　此后，便再也没了话语，只痴痴地望着她。

　　沉烟走上前，看到集月平安无事，略略舒了一口气。

　　又看到两人如此，便低头一笑，想要走出门外。

　　还未跨出门槛，突然被集月叫出。

　　集月将取到的药交给她，随后又叮嘱几句如何配药煮药的话。

　　沉烟这才抱着药材走出房门。

　　沉烟刚走，温碧青便突然上前几步，匆忙将她拥入怀中。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担心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好。”集月眼中泛起点点泪光，“等他们的病都痊愈了，我就和你一起回家……”

　　温碧青心中一喜，将她拥得更紧：“不骗我？”

　　集月脸上满是泪痕：“不骗你！”

　　欧阳兰若回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他一进门向沉烟急切地问道：“集月回来了吗？”

　　“前半日便回来了……”沉烟抬起头，“现在好像在她自己房里……”

　　沉烟话还未说完，门口便没有了欧阳兰若的身影。

　　急急赶来的秦占，看到欧阳兰若离去的背影，匆忙转首向沉烟微微颔首，旋即离开。

　　集月坐在桌前，从袖中掏出用丝绸紧紧包裹的物什，放在桌上，一层一层打开。

　　她捡起散落当中的几瓣干枯的桃花，将它们放在手心，脸上竟泛起微微的笑意。

　　过了许久，又将花瓣放回原处。

　　随后，又抚摸端详一阵躺在丝绸中的檀木盒子和小小的青瓷瓶，突然重新用丝绸盖住，小心翼翼的包好，放回袖中。

　　她曾经答应过一个人，如果不是救人，就绝不会再打开他们。

　　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欧阳兰若疾步走进来，看到她竟突然顿住，神色复杂。

　　集月一看到他回来，忙站起身喜道：“兰若，听沉烟说你去寻我了，几时回来的？”

　　但见欧阳兰若一直看着自己，神色异样，忙又问：“怎么了？”

　　欧阳兰若死死盯着她：“你去红剑山庄都做了什么？”

　　这时，秦占也到了屋内。

　　集月看看秦占，又望了望欧阳兰若，心中满是疑惑：“去取日月沉璧啊！有什么不对吗？”

　　秦占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缓缓开口道：“你离开之后，红剑山庄庄主便过世了……”

　　“你们在说笑吧……”集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看着两人的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她匆忙摇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她颓然的扶住桌沿：“怎么可能？”

　　欧阳兰若走近她：“集月，你为什么要杀了红剑山庄的庄主？他和你到底有什么冤仇？”

　　“我没有杀人！”集月抬起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冷冽与坚定。

　　“你没有杀人……”欧阳兰若轻笑道，“温碧青是红剑山庄的人，那你当初去红剑山庄时，为什么要刻意瞒他？”

　　“我不知道……”集月奋力的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真的没有杀人！况且红剑山庄庄主是碧青的父亲我怎么可能会杀他？”

　　欧阳兰若还想说些什么，但突然被秦占拦住：“兰若，先让集月静一静吧，或许人真的不是她杀的……”

　　欧阳兰若低下头叹了口气，复又看向集月道：“集月……我真的不愿意相信人是你杀的……”

　　集月的眼角渗出泪水，望着窗外失神道：“碧青……恐怕还不知道他父亲过世的消息吧……”

　　“集月……”欧阳兰若看着她失神的摸样，竟将想要说的话硬生生吞咽回去，只得道了句：“我们先走了……你……唉……”随后转身离去。

　　秦占也望了望她，随欧阳兰若一同无奈的转身离开。

　　集月跌坐在桌前，此刻有太多的事情纠缠在一起，将她牢牢的捉住，动弹不得。

　　接下来的几日，集月一直躲着房中，不敢见他。

　　她无法开口向他说出他父亲的死讯，更无法解释她红剑山庄一行。

　　欧阳兰若说，她要尽力找出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不然的话一旦红剑山庄的事情传开，众人肯定会将矛头指向她。

　　可是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它，她根本没有任何优势和机会为自己辩白。

　　红剑山庄庄主的死讯渐渐传开，据说是昔日妖女花惜子所为，因为死者的内脏全被蛊虫所食，死状惨不忍睹。

　　这种毒辣的杀人手法，除了最近几年才销声匿迹的妖女花惜子，至今无人能做到如此这般。

　　这一日，欧阳兰若敲响了温碧青的房门。

　　一进门，欧阳兰若便直奔主题：“碧青，我有几件事情想要问你一下？”

　　温碧青呵呵笑道：“有什么问题便问，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碧青……多长时间没有回过红剑山庄了？”

　　温碧青望了望门外，声音似从遥远的过去传来：“五年了……”

　　欧阳兰若继续问道:“那碧青知不知道红剑山庄后山有一个暗道？”

　　温碧青看向欧阳兰若，心中起疑，神色戒备道：“你怎会知道这件事？”

　　“我怎样知道的不重要……”欧阳兰若看向他，“碧青，我想要救一个人，所以有些问题必须要向你问清楚……”

　　温碧青看了他一眼，别过头：“你问吧。”

　　“你有没有去过那个暗道？”

　　门外的阳光，不知何时竟倾泻到屋内，融融的揉碎在他的指间。

　　他望着太阳经过指间投下的阴影，良久才吐出两个字：“去过。”

　　欧阳兰若脸上隐隐闪过一丝喜色。

　　“少主……”声音从门外传来，两人匆忙转过头。

　　只见管家带着一名荀伯走进来，荀伯一看到温碧青忙匍匐着跪倒在地，哽咽道：“少主，老奴可找到你了……”说罢竟有些泣不成声。

　　温碧青忙走近他，笑道：“老头，当着别人的面别这样，你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呢……快起来说话！”

　　荀伯抬起头：“少主，庄主他……他过世了……”

　　温碧青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

　　门外阳光依旧灿烂，再看时竟好似焦灼的的炙烤着万物。

　　温碧青站在集月的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可她还是不见。

　　罢了，不见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他突然决绝的转身，离去。

　　然后策马绝尘而去。

　　集月抱紧双腿坐在地上，靠着门帮，泪早已湿了衣襟。

　　“集月，我要走了……你快打开门……我想再见你一面！”

　　“集月，我这一走……有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集月……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他的话依旧回响在耳边，只是她始终躲在房门后，自始至终没有勇气见他。

　　温碧青赶回红剑山庄时 ，已是第二日的傍晚。

　　温碧青一身重孝，无力的跪在父亲的棺木前。

　　二叔温长昀走近他道：“你父亲是被用蛊之人所杀，定是花惜子做的，除了她谁还会用这么丧尽天良的手法，竟让蛊虫把你爹的内脏食尽……”

　　“别说了……”温碧青扶着棺木，看着躺在里面父亲早已冰冷的面容，心如死灰一般，不忍再听下去，“二叔，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碧青啊……”温长昀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二叔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也得早些缓起来，别忘了你还得为你爹报仇！”

　　“我爹……是在哪里被杀的？”温碧青别过头，不忍再看。

　　温长昀一震，良久才道：“后山的暗道里。”

　　后山的暗道，今天晚上，灯火通明，两壁上的火把皆被点燃。

　　温碧青一步一步的往里面走去，神色越来越凝重，不仅想起父亲的惨死，还想起了他从不愿启齿的五年前在这里看到的一幕。

　　五年前的那一日，自己无意中闯到这里，竟发现后山的隐蔽处竟有一个暗道。

　　谁知自己打开石门，往里走几步后，竟看到令他一生都感到无比恶心无比耻辱的一幕。

　　不惑之年的父亲竟和一个年轻女子在冷冰冰的地面苟且纠缠在一起。

　　那名女子身下满是肮脏的血迹。

　　他干呕一阵，匆忙转身，扶着洞壁，一步一步蹒跚的走出，竟未曾惊动到两人。

　　他母亲过世得早，或许他不能怪父亲，但他却始终无法打开这个心结。

　　他当天晚上便留书出走，一走就是五年。

　　谁知再回来时竟成天人永隔。

　　暗道尽头的一片花田，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狼藉并泛着暗红的土地。

　　温碧青突然蹲下身来细细端详着脚下的土地，竟有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二叔，这块土地以前是不是种过东西？”温碧青站起身，看着身旁的温长昀道。

　　“不清楚……这个暗道是在你爹死后才发现的……我以前也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暗道……”

　　温碧青无意中瞥了一眼地面，突然看向温长昀身后：“张辽三……”

　　一名男子迅速出现在他的前面，向他拱手道：“少主……”

　　温碧青看了他良久，忽然摆摆手道：“算了……你们还是先下去吧……”

　　张辽三闻言忙屏退身后众人。

　　温碧青看着身旁的温长昀道：“二叔，我想在这里静一会儿……”

　　温长昀点点头道：“好吧……你也别太过伤心了！红剑山庄的重担以后就落在你的身上了，碧青你不能倒下的！”

　　温碧青点点头。

　　温长昀也转身离开。

　　温碧青颓然坐到一个条形石凳上，呆呆的望着正前方的地面。

　　几瓣早已干枯的桃花，此刻，格外显眼。

　　温碧青突然想到前日欧阳兰若问自己的话，只不过自己到现在才品出这话中深意。

　　闭门不见的集月。

　　言无避讳的欧阳兰若。

　　原来他们都早已知晓父亲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