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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格伦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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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即使他不说,赫莱也能猜到一些,从百年前那场大战推算,二人根本不属于同一阵营,大概就是兄弟反目之类的吧。
他更好奇的,其实是他们反目的原因。
黑斗篷当时已经是王储,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王位,反而自成一派,率兵攻打帝国。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在两军战况胶着之时,自愿投降被俘?
赫莱从下午到晚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总觉得有什么关键,却总也抓不到。
第二天,二人吃了早餐,便去往第五大街。
这条街道地处博特城较为安静的区域,他们沿着街边,一路寻找着35号。
33,34……到了。
赫莱窝在黑斗篷的右胳膊上,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房子,应该没错,写着门牌号的木牌插在栅栏外,里面是花园,他们从开着的木门中进去,令人意外的是,这栋房子好像不止一户,从院子进到房子,是三四阶楼梯,左右各有一扇门。
赫莱左右看看:“你猜医生住在哪一户?”
黑斗篷道:“左边。”
赫莱兴趣缺缺:“我猜是右边。”
黑斗篷转身敲左边的那扇门,门很快就开了,是个年逾古稀的老妇人,她问道 :“你们找谁?”
赫莱一副无辜相,把头埋在黑斗篷臂弯,压低声音得意道:“看来你猜错了。”
黑斗篷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也没有说对不起找错了,而是怔在了那里。
老妇人见他们没说话,兴许觉得奇怪,拿起胸前挂着的老花镜戴上,然后被皱纹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她惊讶而激动地喊了声“卡特”然后冲上来抱住了黑斗篷。
赫莱成了夹心饼干的时候还是晕的:敢情这又是个熟人?
老妇人的拥抱热情而亲切,赫莱贴着黑斗篷的胸口,能感觉到他僵了僵,头顶传来他刻意放轻的声音:“奶奶。”
赫莱觉得,如果不是考虑到体力不行,这个被黑斗篷叫做“奶奶”的老妇人应该会抱起黑斗篷转个三五圈,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太高兴了。
彼时黑斗篷和赫莱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花草香和烤饼干的味道,还有厨房传来的声音:“宝贝,你们先玩儿一会,小熊饼干马上就要好了哦。”
赫莱趴在布艺沙发上,偏头看黑斗篷:“宝贝,我们来玩一会。”
黑斗篷没有搭理他,姿态虽然还是挺拔的,但总体感觉放松了不少,他平静地解释道:“这是可赛尔的祖母,我也称呼她奶奶。”
赫莱无聊地叹口气:“我连他爸都没听说过,怎么还出来个奶奶。而且,你竟然不知道她住在这里?”
黑斗篷说:“我们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赫莱心想,又是这句话,他不禁道:“你这话说过很多次了,你和很多人都很久没见面吗?”
黑斗篷想了想,说:“嗯,自从毕业以后。”
赫莱奇道:“你裹得这么严实,她是怎么认出你的?”
黑斗篷说:“不知道,可能是直觉吧。”
老妇人很快端着一盘小饼干笑眯眯地出来:“饼干来了。”
她把饼干放在地毯上的小桌上,黑斗篷拿了一块,老妇人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吃,语气里充满心疼:“宝贝瘦了。”
赫莱:“……”谁能告诉他,她是怎么透过那么宽大的斗篷看出来人瘦了的。他还没来得及想完,忽然就被抱了起来。
“哦,小可怜,我忘了你了。”她说着,匆匆跑去厨房拿了个小盘出来,倒了些牛奶,把饼干放进去泡软了,放在赫莱面前“快吃吧。”
赫莱:“……”他才不要吃这黏糊糊的一坨。说是这么说,迫于她的热情,赫莱还是低头吃了起来。
饼干比面包店里卖的的更香,不知是不是新鲜烤出来的缘故,奶香四溢,小熊的形状被泡得扭曲变形,然后被一口吃掉。
一人一兽默默吃着,老妇人看着他们的样子,声音中充满怀念:“你们好多年不来看我了。”
黑斗篷的动作顿了顿,说:“您还好吗?”
老妇人道:“好,好得很。”说着她揉了揉赫莱的脑袋:“它可真可爱,可赛尔生的吗?”
赫莱,黑斗篷:“……”赫莱想敢情您亲孙子不是人?
黑斗篷说:“怎么会。”
老妇人好像没觉出她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她叹了口气:“那小子也好久没来了,他那头卷毛和这小东西一模一样。”
黑斗篷拿起装牛奶的杯子喝了一口,不置可否。
老妇人问道:“可赛尔怎么没来?”
黑斗篷说:“他有事要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奶奶,可赛尔最近来找过您吗?”
老妇人摇摇头:“没呢,我还奇怪你们怎么没一起来,你们小时候可是总黏在一起,睡觉都不分开。”
黑斗篷没有说话,赫莱心道这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看来后来发生的事她都不知道。
在充满花香和烤香的早晨,老妇人留他们坐了很久,期间回忆了许多童年趣事,一盘饼干解决完,黑斗篷在门口留下一句“我会再来看您。”抱起赫莱告辞离开,赫莱吃得太饱,窝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既然左边这一户不是,只要不是盖伊记错了,那就是右边没错。
门被敲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门口不悦地睨着他们:“你是谁?”
黑斗篷说明来意,并向他询问他是不是百年前为赫莱医治的医生。
老人戴着圆顶牛仔帽,手里拄着拐杖,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我是格伦没错,但现在不是医生,你是谁?”
黑斗篷说:“我是赫莱的朋友,他这几年身体不太好,所以想了解当时的病情,进一步治疗。”
赫莱心道看不出来啊,这谎话说得真溜。
格伦嘴边一圈胡茬,板着脸很严肃:“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黑斗篷重复道:“他身体不好。”
格伦医生不放心地打量他们几眼,他让他们进来,嘟哝着“怎么又来几个翻旧账的”,自己去书房翻开自己的行医记录。
“啊,没错,我的确给个刚下战场的家伙诊治过。”格伦医生戴着老花镜走出来,指了指他手上的记录本。
黑斗篷问道:“那能否告知我们他当时的病情。”
格伦医生皱眉翻了翻本子:“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嘛,没缺胳膊少腿的就不错了,他算是好的,失血过多,后背伤得最重……”
黑斗篷有些不耐,打断他问道:“他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格伦医生不高兴了:“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黑斗篷显然没被这样为难过,冷静了下,说:“抱歉。”
格伦医生“哼”了一声,这才继续翻看手里的记录“你刚才问的什么?”
“他头上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格伦医生奇怪地缩了缩脖子,来回翻了几页:“不对啊。”
黑斗篷道:“什么?”
格伦医生把手里的病历给他看:“他伤得只是后背,脑袋好得很。”
赫莱惊得从温暖的臂弯中抬起头,黑斗篷的面容隐在阴影下,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他静默了一会,说:“能否告诉我当时的情况?”
格伦医生有些怀疑地看他:“你知道这个干什么?他是不是后背疼得厉害?”
黑斗篷的话是现编的,自然考虑不到那么多,但这问题逻辑性不强,他答道:“阴雨天会有些疼。”
格伦医生了解地点头,走到沙发上坐下,告诉他这种伤都是这样的,去不了病根,只能用一些法子来缓解疼痛,他一边说一边撕了张纸,从上衣口袋上拿下夹着的钢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如此的方法。
赫莱心想他的背其实从来没疼过,头倒是疼了好一阵。他趴在黑斗篷的腿上,听他们说话,不听不知道,一听之下,钦佩油然而生。
黑斗篷看似认真地和格伦医生交流着赫莱的病情,实则在几句话之内,就把赫莱重伤后回到城内的情景套了个一清二楚。
“他家里和别的兵不太一样,人都去世了,店关了很久,他被送回家后昏迷到第七天才醒,又烧得厉害,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是被一个小兵叫过去的,我开始以为是小兵,后来才发现军衔不低,几个小兵日夜守着,不过他昏迷的那段时间,敌军正好投降,士兵们也就归队了,只有一个小木匠守着。”
“这几天你没有离开过裁缝店吗?”
“他昏迷的时候,到后来的两天都一直在,他的情况很不稳定,人确实清醒了我才敢走。”
黑斗篷想起赫莱说的话,低头看了眼伏在自己膝上的一团,继续问道:“在那几天有人来找过他吗?”
格伦医生想了想,摇头说:“来找他的基本上都是士兵,有些军服上还有血迹。”
黑斗篷又问了些,确实问不出来,便在答谢之后,告辞离开了。
“我确实没见过他。”赫莱在出门后便着急地解释。
黑斗篷“嗯”了一声,好像不怎么在意,他拿出医生写给他的那张纸:“用得到吗?”
赫莱没想到他先说了这个,瞪着一纸缓解疼痛方法的潦草字迹,半响说了句“其实我的背没疼过,真的只是头疼。”他有些不明白自己无缘无故的低声下气。
黑斗篷这下才看了他一眼:“没疼过?你知道自己背上有伤吗?”
赫莱点点头:“开始有点疼,但结疤后就完全好了。”
黑斗篷道:“还是收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回家的路上,黑斗篷再没说过话,赫莱的脑袋却在高速运转,格伦医生说他的脑袋没受过伤,那他为什么头疼,又为什么失忆?不对,他头疼时是很刺的疼痛感,一定是有皮外伤,而且伤势不轻,但格伦的病历中为什么没有写?他没发现?是因为后背的伤太重了,脑袋的伤与之相比太不引人注意?
回到家时,赫莱把他所有的疑问都告诉了黑斗篷。
“后脑有伤?”黑斗篷问。
“没错,当时疼了十几个晚上睡不着,痛苦得想去死,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你确定吗?”
他这样一问,赫莱反而有些不确定了,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应,应该吧。”
“嗯。”黑斗篷应了一声,问他“晚上吃什么?”
赫莱懊恼道:“我说的是真的。”
黑斗篷语气平静地说:“现在你的身体已经不在,你又记不清,还能怎样?”
赫莱脑袋上的灯泡倏地亮起:“盖伊知道!”
“是有这回事,他当时头痛得要死要活,后脑勺上破了一大片皮,头发也是秃了一阵才长出来的。”
盖伊的话印证了赫莱的记忆,这其中确实有蹊跷。
黑斗篷买了两个面包,回家与赫莱面对面地边吃边讨论。
在格伦的病历里,赫莱的脑袋并没有受伤,那他是不是因为这而失忆,就无法验证了。
加上赫莱已经变成这副样子,没有办法带他去看别的医生,寻找可赛尔的事再一次陷入僵局。
夜晚来临,裁缝店里空荡而寂静,大街上人来人往,形色匆匆,他们吃过晚餐就来到二楼,赫莱无所事事地趴着,二楼没有开灯,随着天色变暗,屋里也越黑。他和黑斗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黑斗篷问他退伍后过得怎么样?
赫莱说:“糟糕透顶,当时我只有这家店,自己又不会缝纫,只能一点点学,前几个月的抚慰金大多用来补贴做废的衣料,每天只能吃一个硬面包。”
黑斗篷又问:“后来呢?”
赫莱叹了口气:“后来更糟,技艺是学会了,生意十分惨淡,偶尔有老花得厉害的老妇人做粗布衣服,利润低得可怜。”
“没想过改行吗?”
“改行太难,我好不容易学会缝纫,到头来连糊口都勉强,就没心思再搞别的了,一天天熬着过。”
其实熬日子的感觉也没那么难受,只是没新鲜感,数十年如一日,赫莱回想起这百十年的生活,感慨万分:“你呢?天天被关在灯塔里,好过吗?”
黑斗篷说:“还好……”
赫莱不太相信:“怎么会?连自由都没有,能好到哪儿去?”
黑斗篷转过头对着他,静了片刻,说:“你知道这种感觉吗,终于有一天可以什么都不做,周围的事物也不会因为你的不作为而有所改变,一边回忆一边期待,没有痛苦万分,也没有迫不及待,心里总有一块是被轻轻揪着的……”
赫莱觉得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但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又走神了一会,说:“睡吧。”说着就起身往楼下走。
赫莱望着那个背影,脱口而出:“你睡在这,别下去了。”
黑斗篷停下脚步。
赫莱结结巴巴道:“反正床挺大,我现在又占不了多少位置。”
街上匆忙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归于平静,赫莱靠在黑斗篷的后背上,冷得发抖,同时有些后悔,他还惦记着要下去看可赛尔的手记,这下两人睡在一起,行动更加不方便了,怎么办?
战战兢兢地挨了几个小时,赫莱动了动,觉得黑斗篷应该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下楼,接着微弱的月光继续看日记。
翻开笔记本的时候,赫莱有些疑惑,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立场,他真的心甘情愿的要帮助黑斗篷寻找可赛尔吗?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为什么不想让黑斗篷知道这本日记的存在。
月光透过天窗,斜斜地撒在地板上。
二楼,黑暗中,藏在阴影下的一双眸子悄然睁开,眸中闪过摸不透的情绪,眼神随月光落在腐朽变形的床沿,一行字母在微弱的光芒中若隐若现,f,o,r,g……
修长削瘦的手指轻抚过这些划痕,到底是遗忘还是原谅?
指尖停在字母g的一勾上,他闭上眼睛,可赛尔,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