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月初上

10、夜访

　　接连几日，刘盈都未曾留宿椒房殿，只是每日黄昏时分来我殿中小坐，我不开口留他，他也从不说要留下。常常是叫碧落泡上一壶好茶，饮到夜深，有时和我说些体己的话，更多的时候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直到我有了困意，他要抱我至榻上，看我睡去方才离开。
　　我从不追问他每日留宿何处，仿佛那本来也不关我的事。
　　明知他今晚不会再来，我还是照旧让宫人点了烛，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捱过去，烛心有泪滴在烛台，一滴一滴覆盖下来，我趴在案上，不时挑一挑燃得分外明艳的烛火，火苗不安分地攒动，殿内忽明忽暗。
　　“皇后娘娘，想必皇上不会来了，奴婢伺候娘娘安歇吧”
　　我望一眼跪在脚边的碧落，在我的椒房殿中唯有她才敢说这番话，不管她是不是祖母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我都装作毫不知情地待她，毕竟我还念及涟漪在府中的一片忠心。
　　“剪烛吧”我卸下脑后的银钗，一头青丝松松散散的垂下。
　　碧落摒退了两侧的宫娥，将殿内的蜡烛一一熄灭，只余了案上一盏，榻前两盏。
　　“碧落，来陪我坐坐吧”从进宫到被罢黜，我始终不曾自称“本宫”，一个“我”字，倒同彼时的心境不谋而合。
　　“诺，娘娘”她低头敛眉的一刹那，我似有错觉一般，仿若此刻还在侯府，我可以在府中的长廊上跑到汗流浃背，可以缠着涟漪姐姐带我和偃儿到街市上逛逛，我以为我能淡忘入宫前的种种，但原来心上的美好是无论怎样也忘不掉的。
　　“我只是有些想念母亲罢了，往年这个时候，府中又该忙着置办年节所需之物了，那时我还不懂事，满脑子想着有朝一日离了家去外头看看，如今入了宫，倒像是怎么了似的，每日坐在这清冷的殿中，总是怀念在府中的日子。”我想当时的我在说起这样的话的时候必定是动人的，眼角微微潮湿，我下意识地去碰却招惹了泪水簌簌地落下。
　　“娘娘，碧落像娘娘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被卖到宫中了，打从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这一辈就只能这样了，这皇宫大是大，可总不至于走不出去吧，”碧落不无辛酸的说“后来发生的事，奴婢这一生也未曾料到，也是奴婢命好，误打误撞的熬到了今日，被指给娘娘这样的好主子做奴才。”她柔柔地抬眸看我，我是第一次这样细细地看她，虽然行容与涟漪相似，但样貌姣好更胜涟漪一筹。
　　我犹疑了许久，本已到口边的话还是生生的咽了下去，如今我与碧落还未熟络，怎好出口问及身世之事。还是等些时日，她与我心再近些时，再问不迟。
　　我拉过她的手，“碧落，等到你相信我时，再把你的事情讲给我听吧，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在心里这样说着，却只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那晚，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却是睡意全无，待到夜完全黑时，我着守夜的宫娥进殿内为我更衣，那宫娥似乎有些手足无措，踟蹰着不知该如何。
　　我冷笑两声“怎么，这才几日，我的话就不管用了么？”长长的袍袖甩过去，那宫娥一下跪在地上不敢做声，额上渗出汗来。
　　顷尔，不知是谁唤了碧落来，她本是椒房殿的尚宫，不必做值夜的事，想必也是刚刚睡下，听闻殿内的动静便草草披了件单衣来，一时竟有些睡眼惺忪。
　　“大胆奴才惹皇后娘娘生气，可仔细你的命！”她呵斥着那瑟缩在一角的宫娥，余光瞥着倚在榻上的我，见我没有要惩戒的意思，便使个眼色让那宫娥退下。
　　“碧落，你来得正好，给我更衣，我要出去走走”我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娘娘，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去长乐宫给太后娘娘问安。”碧落站在原地，低声道。
　　我算算日子，是到了要去朝见祖母的时候，宫中规矩，每隔五日我要到长乐宫去给祖母问安。
　　“可是我睡不着，心里总像是堵着什么东西。”我的手按在胸口，眼里露出恳求的目光。
　　碧落仿佛被我打动了几分，左右为难着“可是，可是奴婢怕传到太后娘娘耳中，总归是不好”
　　“碧落，碧落姐姐，嫣儿求你了好不好？”我孩子气地嘟起小嘴，一个劲的摇着碧落的手，不依不饶。
　　“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怎么敢？”她的神色登时有些慌乱，许是“嫣儿”二字着实把她吓到了。
　　我不再吱声，生闷气般把她的手狠命甩开，背过身去，抱膝坐在榻上。
　　过了许久，我几乎要睡着，知道身后碧落还在垂首站着，一时心软，正要打发她回去歇了，她却抢先开了口。
　　“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她的声音干涩，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似的，我不以为意，心想早就应当这样。
　　因为正值初冬，夜里又偏凉，碧落命宫人找了昨长乐宫赏下来的裘皮斗篷，自己也穿上了绸面棉衣。
　　雪白的斗篷披在身上，我看着铜镜中花颜巧绽的自己，听着碧落的赞叹“娘娘真如仙子转世，多一份嫌多，少一分嫌少。”
　　出了椒房殿，碧落秉烛走在我前面，夜风不时吹来，她另一只手就护着明明灭灭的烛火。我见她双手冻得通红，甚至微有些颤抖，不由吩咐她熄了烛，就着月色走。
　　她开始不愿，知我是心疼她，又拗我不过，本护着烛光的手慢慢挪开，微微的一缕风，火光跳跃了几下就升腾起一股淡淡的烟。
　　“你可知皇帝舅舅今日留宿何处？”我随意问出口，不想碧落却言辞闪烁，许是夜色太浓，我一时看不清她是怎样的神色。
　　一路上，倒也遇见几拨巡夜的宫人，他们不认得我，对碧落倒很是熟络，我把斗篷裹得更严实些，那斗篷本就大，这样一来我的整个脸被遮住一半，只听碧落和他们寒暄几句便打发了。我也不过问，仍是一前一后的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便行至一处竹屋前，我倒是从未想过在这华丽的皇宫中竟有如此别致清幽的寝宫。一时不想挪动脚步，见屋内烛火未灭，想必主人还未安歇，或许是被这份景致吸引，我顾不得身份，便要叩门而入。
　　碧落拦在身前，“娘娘，娘娘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碧落，你可知这是何人的寝宫？为何如此独特？”我还沉浸在好奇中，丝毫未留意到碧落脸上的为难之色。
　　“娘娘，这是竹景轩，是如夫人的寝宫。”碧落老实地答话，手心却生出汗来。
　　“如夫人？可曾去过椒房殿拜见？”自入宫至今，每日都有妃嫔三三两两结伴到椒房殿问安，我常常应酬几句就以身子不适为由让碧落打发了来人，倒也不是我故作清高，而是那些恭维的话听多了也就厌了。这如夫人我确实没有印象，才会这样问。
　　“回娘娘，没有”碧落不假思索地回道。
　　我心下生出几分疑惑，众人恨不能将我门槛踩破，却有人不闻不问，在这样别致的寝宫中悠然度日，想必也是圣宠不衰的厉害人物。
　　“碧落，叩门吧，既然她不去看我，我便要来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