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花子》乌托庀亚

4、第 4 章

　　据说最快明天中午回来的蛇王仍然不见影踪，而回到旅店之后五步龙的玩耍权就全部落入了基尔伯特手中。知道相比起自己，研究动物的基尔伯特更为专业，亚瑟什么都没说，回到他空荡荡的房间里整理笔记，等待着午饭上桌。

　　楼下刚传来放置碗筷的响动，玩够了的基尔伯特把那条蛇往地板上随便一扔，便开足马力冲下了楼去。亚瑟看着被取下活扣，像一条围巾一样摆在地上的五步龙，心里微微一动，转身寻起蛇笼来。

　　王耀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可以拘押这条会动的有毒绳子的器具，亚瑟搜索无果，不得不前去对门房间询问正在摆弄土壤样本的弗朗西斯。进入工作状态的地质组组长回答得十分敷衍，隐隐带着被打断研究的不快：“就让它在那里休息吧，我们扼住它咽喉的时间足以让它死亡好几回，难道还能诈尸？”

　　不理睬弗朗西斯喷洒的毒液，亚瑟在地质组和动物组的房间分别搜索了一遍，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充数的鸟笼把蛇塞了进去，还反复检查着鸟笼的锁扣，确保它能够确实有效地囚禁住新住户。

　　折腾完鸟笼的作家先生把笼子放在了地质组寝室，抬头一看弗朗西斯还沉浸在他的玻璃瓶和小土块中。估计午饭已经惨遭虎狼之辈扫荡所剩无几，金色短发的男人想都没想，立刻凶恶地以打碎所有土壤样本做要挟，把金色长发的男人撵下楼吃午饭。

　　店伙计从桌上撤走最后一只瓷碟的时候天空变了颜色，沉沉的媲美路德维希看见基尔伯特惹祸后的脸孔。空气加快了流动，云朵犹如实质的海浪一般翻卷着。

　　“看样子是要下大雨呐，”老板娘提着茶壶给他们倒上热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定今天还能看见晚霞呢。”

　　话音未落一声炸雷就在天边响起，树叶被风掀起又落下，发出一波又一波浪潮似的哗哗声，颇有点世界末日的味道。陶土杯中茶叶不疾不徐地上升下降，丝毫不为杯外的世界所动，像是与世隔绝的理想乡。手心有这样一捧温暖，屋外的风云突变也不那么令人不安了。亚瑟拿着纸笔和老板娘闲聊，两只眼睛却佯作不经意地一次又一次看向屋外。

　　亚瑟柯克兰敢以女王的名义起誓，那一瞬他看见了此生最记忆深刻的画面。就在这一声一声震耳的雷声里，晦暗不明的天幕下，满山动荡不休的绿植中，一道消瘦的身影缓缓向此处走来，黑发红衫如同一个玄妙的隐喻，也像泼墨山水上最出彩的一笔。天光黯淡，模糊了他的面容，但是就算闭上双眼，亚瑟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越走越近的沉静气息。

　　毫无疑问，那便是王耀了。

　　基尔伯特比亚瑟晚一点发现王耀，天生大嗓门的动物组副组长凭一声洪亮的“那不是王耀吗？”完美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红衣的蛇花子茫然不觉，不急不徐地走过了旅店大门，在众人的注视下穿过前院来到大堂门口。

　　弗朗西斯可以用浪漫形容，安东尼奥可以用阳光概括，路德维希可以用严谨描述，但王耀的相貌很难归结于一个词汇，至少亚瑟这样认为。稳重也好温和也罢，只是组成他的一部分。王耀东方式的清秀脸庞看不出实际年龄，那对平静无波的墨黑眼睛无声地昭示着他经历了多少过往。

　　“这位就是柯克兰先生？”甫一落座，王耀就看见了与他隔桌相对的亚瑟，“你好，我是王耀阿鲁。”

　　“叫我亚瑟就好。很高兴见到你……”金发绅士犹豫了一会儿，“阿鲁先生。”

　　“……”

　　整个大堂迅速陷入奇妙的沉默当中。就在亚瑟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有失礼仪的事情时，弗朗西斯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小亚瑟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啊，”地质组组长的手指刮过眼角，似乎是笑出了眼泪，“哥哥我就说嘛，他一定会把耀可爱的‘阿鲁’口癖当做姓氏。亲爱的小基尔，不得不遗憾地告知你，今晚的啤酒你买单了。”

　　“小鸟一样帅气的本大爷居然也会失手！”基尔伯特立马跳出来煞有介事地抱怨，“太辜负本大爷寄予你的厚望了，亚瑟！”

　　“你们最近很闲阿鲁？”抢先亚瑟一步，王耀不紧不慢地展开还击，窗外的天也无比配合地炸响一声，为他的话语平添几分威慑力，“今晚送两条蛇到你们房间里玩玩如何？”

　　基尔伯特以帮忙洗碗为由战略性撤退，留下弗朗西斯一人收拾残局。长年游走在上流社交圈的地质组组长也不是吃素的，镇定自若地抛出借口：“今天上午收获了一个小小的惊喜，哥哥我准备把它献给尊敬的蛇王陛下，请允许我上楼准备片刻，不打扰您用膳了。”说完还像模像样地提起并不存在的裙摆行了一礼，快步走向楼梯开溜。

　　“我去盯着他，”观战完毕的亚瑟开口，“以防这个笨蛋发生什么不可挽救的意外。”

　　“那就麻烦亚瑟了。”

　　雨水迟迟不肯光临地面，山风一阵又一阵地从前厅窜到后院，预示着一场盛大的降雨即将到来。弗朗西斯打开地质组的房门，乌云遮蔽了太阳，黑暗像某种粘稠的物质，覆盖住了房间里每一件物事，仅留下模糊的轮廓供人猜测。

　　“啊哈~让我们看看可爱的小蛇蛇睡醒了没有？”

　　对于弗朗西斯来说，下一瞬间绝对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洋相，而在这之后，亚瑟则不止一次深刻地检讨自己没有携带摄像设备，否则他一定会拍下这绝无仅有的精彩瞬间。随着电灯开关的脆响，房间顿时亮堂了起来。就在同时，一声诡异的“扑”传进了青年作家的耳朵，而弗朗西斯仓皇逃窜时不慎撞上房门发出的那声闷响在他耳中格外地理所应当。

　　那条“死蛇”此时正高昂着三角形脑袋甩着尾巴摆出经典的进攻姿态，一派生龙活虎。羁押它的鸟笼上挂着亮晶晶的毒液，如果没有鸟笼约束，亚瑟和弗朗西斯恐怕已经遭到了它的正面攻击，而不会安然无恙——或许弗朗西斯不同意这个说法，毕竟全速撞上一扇门还是挺痛的。

　　“哦，很好……”弗朗西斯捂着鼻子，还没有从与门板的亲密接触中恢复，“这次哥哥我必须赞美你的警惕心和神经质，小亚瑟。”

　　弗朗西斯的惨状遭到了意料之中基尔伯特的嘲笑，地质组长理所当然地不顾风度扑上去给了损友几拳头。老板娘一边笑一边转身去厨房给弗朗西斯拿消肿的东西，王耀还在不紧不慢地吃午饭，瞥见长发男人时也被逗乐，忍不住举着酒杯笑出了声。

　　“结果他太激动，一下子撞门板上了阿鲁？”听过亚瑟讲述，蛇王边笑边摇头，“真便宜了他。要是亚瑟你没关住蛇，弗朗早该被撂倒了。”

　　亚瑟抿了抿嘴唇没开口，说不后怕那绝对是假的。五步龙“死而复生”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下意识的谨慎实际上来自于孩童时一段难忘的经历。

　　和大部分孩子一样，作家先生小时候也拥有过一只宠物。既不会在大半夜突然吠叫，也不会为了磨爪挠坏沙发，那只乌龟算得上是理想的宠物，小亚瑟非常喜欢它。一天下午，刚从秋千上跳下来的柯克兰小先生突然想到，应该让他绿色的朋友也享受在荡秋千的乐趣，于是被命名为“托尼”的乌龟先生被它的主人挂在窗边来回摆动了一下午。

　　等到玩厌了的小亚瑟把它放下来时，可怜的托尼已经失去了意识，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四只爪子也软绵绵地耷拉在甲壳外，似乎魂魄已经去了天堂。问明事情经过的祖父拍拍伤心的男孩的脑袋，把孙子的宠物放回池塘边。太阳落山时，奇迹发生了：原本被认定死亡的托尼竟然又慢悠悠地来到了小亚瑟脚边！

　　至今亚瑟也清楚地记得祖父那时告诉他的话：乌龟象征着长寿，它的生命力比你所能想象的更旺盛。

　　至于乌龟先生因为误食亚瑟制作的司康不幸身故，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弗朗西斯的鼻子被抹上了油菜籽榨出的青油，原本就发青发肿的伤处更加惨不忍睹，还染上了菜籽油浓郁的气味。得知宿敌这幅尊容至少要保持一个星期后，亚瑟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把内心的欢喜完全暴露在外。

　　“啧啧，是勇洙那小子捉的？”一边听弗朗西斯讲述那条倒霉蛇的来历一边饮茶，王耀虽一脸风平浪静，却也没把嘴角的弧度压下去，“现在的蛇果真越来越笨了阿鲁。”

　　这场山雨几乎下到天擦黑，晚霞沾在起起伏伏的山梁上，比调色盘还花哨。植物组侥幸在晚饭前赶回旅店，在山里跑了一天，虽然各自都备着雨具，也免不了淋个透心凉。

　　最戏剧的还数弗朗西斯，起先在楼上捯饬他的瓶瓶罐罐，雨势稍缓时抓了本书坐到大堂里假充文艺青年，一听见前院里的响动，就像训练有素的猎狗一样撒开长腿飞奔出去，把安东尼奥抱得死紧。而深陷热情拥抱的费尔南德斯先生就算被蹭了一脸油，也没急着把他从身上撕下来，而是耐心地听着弗朗西斯“感谢上帝你没事哥哥我可担心死了”的念叨，笑着拍打金发男人的后背，表示一切安好毋需紧张。

　　等这场卿卿我我的温情问候结束，饭菜也端上了桌。热闹喧哗自不必赘言，今晚地质组长和他的鼻子才是焦点。受到全体人员瞻仰又被提名为本次野外考察最佳人文景观，候选人波诺弗瓦先生一点也不恼，倒还得意洋洋地发表竞选宣言表达必胜决心，和他的竞选团队频频碰杯，畅想荣耀时刻。

　　相较之下亚瑟这边沉闷了许多，亚瑟左边的路德维希忙着照顾（或者说喝止）哥哥基尔伯特，右边的王耀飞快地使筷争夺菜肴，一直保持无声无息的蛇王战斗力显然强于谈笑风生的小伙子们。

　　“亚瑟，”趁着基尔伯特去盛饭的短暂空暇，路德维希转向作家柯克兰，“你明天跟着哪组走？”

　　按照研究安排，三个组明天将到不同的地区展开考察，为了避免中途入伙的亚瑟出现意外，性格严谨认真的贝什米特队长决定提前询问当事人的决定。正在考虑要不要添饭的作家先生愣了一愣，瞥了一眼右边细嚼慢咽的蛇花子：“王耀明天在哪组？”

　　“植物组，明天去七里沟，”梳着背头的金发青年皱眉，“那里是未开发地区，毒蛇数目非常多，恐怕……”

　　“路德，你这是在怀疑我的本事阿鲁，”一直埋头吃饭的男人放下碗筷，双眼含笑，之前两人的对话他一个字也没落下，全听了去，“把心放肚子里吧，明天晚上一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活蹦乱跳的亚瑟阿鲁。”